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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鶴凇變出一個乾淨的蒲團坐下,對著那殘缺不全的神像嘆了口氣道:「兄弟,雖然不知你姓甚名誰,但廟成了這個樣子,想來在天上的日子也不好過吧。唉,好歹你還能立廟,還能有些供奉吃,小弟我被騙到這荒郊野嶺來,以後的日子還不知怎麼捱呢。兄弟啊,如果你能聽見我說話就托個夢,以後回了天庭我找你喝酒去……」

  時間車軲轆一般的轉過去,山中的日子雖然平淡,但樂得悠閒自在。鶴凇給這個不大的山嶺取名為鶴嶺,給那頗有年頭的古觀取名為白雲觀。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讀些屬於凡世的無用之書,偷些山林猴兒們釀的果酒,日子倒是有滋有味。

  某日呂仙偷閒下界看他一眼,便見鶴凇懶洋洋地躺在柏樹枝杈之上,打著瞌睡看狐狸捉山雞。

  呂洞賓納罕道:「好歹也同屬羽禽一族,你倒不為所動。」

  鶴凇道:「那母狐狸生了四個小狐崽子,倘若短了吃食,必會活活餓死。都是蒼蒼生靈,還分得高低貴賤了?」

  呂洞賓捻須笑道:「道法自然,貴在無為。你竟然悟得了這個道理,難得難得。」

  鶴嶺雖然荒僻,但出得巍巍終南百十里,便是那天下最錦繡繁華的長安城。鶴凇雖然心弛神往,無奈京城有城隍管著,他不好隨意唐突。秦嶺腳下雖然有不少王侯貴胄依山傍水建著精緻的莊園,但空有樓閣,少有人煙,鶴凇轉悠了幾次,也頗覺無趣。

  這日惠風慶雲,天朗氣清,鶴凇在觀內正凝神入定,突然聽見門外一陣喧鬧。他捻了一個仙訣隱去身形,好奇地往外看去,便見烏壓壓一群人往觀內搬著什麼,末尾還站著一個小男孩。

  那小男孩不過六七歲的樣子,面白如玉,生得一雙黑漆漆圓溜溜的大眼睛,身上的衣服雖然素淨,但在陽光的照射下依稀可見暗紋流轉,想來出身不凡。

  只是那不菲的衣擺上蹭滿了草屑灰塵,像是被人一路拖拽上來的。

  一周僕役把行裝丟在觀內,拍拍手就準備下山去。那男孩噙著淚抓住一人的衣擺,嗚咽道:「你能不能跟父皇求求情,不要把我一個人丟下……」

  那僕役喪著臉道:「小殿下,天子一怒,流血漂櫓,你又何苦為難我們做下人的呢。」

  小男孩啜泣道:「我怕……」

  那僕役不動聲色地抽出了衣角:「每一位皇子出世間,無一不是紫微星現出紫光,上承天運,下安宗廟。您出生於七月十五中元鬼節,又是卯時三刻,天將明未明,百鬼夜行,實在不是祥瑞之兆。皇上讓你一人清修,也是為了國運著想啊。」

  小男孩拼命地搖頭,臉上掛滿了淚痕。

  僕役匆匆甩手離去,像是避諱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袖子揚起的風打在那男孩的臉上,讓他無端的打了一個哆嗦。明明是惠風和暢的春日裡,他只覺得遍體生寒。

  鶴凇懨懨地看著這一番動靜,無趣地瞬移到觀外的桃花樹上補眠。

  夜半時分,荒僻的觀宇內傳來了斷斷續續地抽泣聲,淒淒切切地撓人心弦。鶴凇被這哭聲攪擾得難以入眠,氣沖沖的返回了觀內。

  聽到重重地腳步聲,觀內的哭聲戛然而止。鶴凇捻訣變出一個燭台,便看到白日所見的那個小男孩正蹲在泥塑仙鶴的白羽之下,畏懼地想把身子再往裡縮一些。日間溫暖和煦的春風在夜裡寒涼刺骨,呼嘯過林的聲音恍若鬼哭,把他嚇得不輕。

  鶴凇突然覺得頭很疼,他把燭台放在高處,抱著手臂道:「你在神像旁邊做什麼,扮善財童子嗎?」

  小男孩更是抖如篩糠,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拼命地想把自己藏在陰影里。

  鶴凇嘆了口氣道:「出來吧,我都看見你了。」

  靜默了良久,泥塑的鶴羽下畏畏縮縮地探出半個腦袋。

  小男孩吸著鼻涕道:「你是人還是鬼?」

  鶴凇沒好氣道:「你在我的山頭上,住著我的白雲觀,還問我是人是鬼?你才是個討厭鬼。」

  小男孩看著鶴凇投在地上的影子,垂著頭嘟嘟囔囔道:「對不起……我聽說這山上沒人住的。」

  「現在有了。」鶴凇道:「你快從翅膀下出來,那泥塑剝落得厲害,留心砸到你。」

  小男孩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有些不安的搓著手指。鶴凇用袖子胡亂幫他抹了把臉,仔細看看,倒也眉清目秀,很是可愛。

  鶴凇道:「也不是丫頭,怎麼哭包一個。臉都哭皸掉了,醜死人了。」

  小男孩羞紅了臉頰,慌忙低下了頭。

  鶴凇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諾諾道:「景晗,日屬晗。」

  鶴凇唔了一聲,道:「日屬晗,天將明未明欲明。」

  景晗的臉霎時蒼白一片,緊咬著下唇不作言語。

  鶴凇摸了摸他的頭道:「雪後初晴,天色將明,這是希望的意思,必得神明護佑。」

  景晗仰起小臉,眼中似有星辰閃爍:「真的嗎?」

  鶴凇繼續謅道:「當然,修道之人從不妄語。」

  景晗一把抱住了鶴凇的腿,笑得露出了豁掉的門牙。

  鶴凇拖著腿從景晗的行李中翻出鋪蓋之物,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道:「快睡覺了,小孩子不好好睡覺長不高。」

  景晗極為聽話的放開了手,乖乖地鑽到被子裡面,把自己裹得像個蠶蛹。他眨著眼睛巴巴地看著鶴凇,像是無聲地在問:你為什麼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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