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36】南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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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穎病了。

  病得一塌糊塗,高熱,意識不清,嘴裡不停地喊著「放開我」,瘦小的身軀蜷縮在厚厚的錦被裡,六月天,她卻依舊抖個不停。

  消息傳到皇宮,皇后派人將她接了過去。

  舒明開闊的椒房殿,碧瓦朱檐,雕梁繡柱,琉璃鋪陳了一路,光可鑑人,輝光流動。

  耿雲靜靜地立在大殿中央,頭上的傷勢已經處理,巴扎了一圈素白的紗布,更白的是他的臉色。

  此時,還未到破曉時分,屋外漆黑一片,幽森的蒼穹,不見半點星光,殿內點了燭火,火焰被夜風輕輕地吹起,搖曳起舞,整個大殿,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你可知錯了?」

  女人的話音在大殿的王座上響起,聲音清清冷冷的,如月夜下的泉水,帶著一絲不盡真實的飄渺,在大殿內迴旋,餘音裊繞。

  耿雲抿唇不語,眉頭緊緊蹙著。

  「還不知錯嗎?」南疆皇后的聲音又清冷了幾分,漸漸透出一絲上位者的威嚴,這種威嚴與刻意的盛氣凌人不同,它與生俱來,從骨髓中散發而出。

  儘管強撐著,耿雲還是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壓力,捏緊拳頭道:「公主的事,我很抱歉,是我失控了,傷害了她。」

  「你好像很委屈?」南疆皇后聲線悠長,帶著一絲淡淡的慵懶。

  耿雲沒有反駁:「姑姑不是都知道嗎?我究竟委不委屈。」

  「你是耿家世子,連這點事都覺得委屈,將來,本宮還怎麼敢把更重大的責任託付於你?」

  「這點事?」耿雲倏然抬起了頭,「姑姑覺得我所經受的一切在姑姑眼中都不值一提嗎?」

  「當初娶小六的時候,本宮就提醒過你,現在,只不過是本宮的提醒應驗了而已,你用了五年時間,難道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這話,何其殘忍?!

  他以為,她只是一句好心的提醒而已,他感激她的提醒,卻並未真的放在心上,他得到了皇甫穎的人,還怕得不到皇甫穎的心嗎?五年以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方設法地證明姑姑錯了,然而昨天的事,殘酷的現實,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本宮把小六嫁給你,不是給你欺負的,她是你妻子、是你表妹,卻也是你的公主、是你的君,再敢以下犯上,本宮饒不了你!」

  耿雲的拳頭幾近要被自己捏斷,聲音卻輕輕柔柔的,微風一般:「姑姑,您難道認為一切都是我的錯嗎?這一次的罪魁禍首是迷惑了公主的容卿和馬寧玥,姑姑怎麼不問責他們?」

  「你還有臉提你做的那些蠢事?」南疆皇后的聲音越發幽冷,「以為你吃了虧便會適可而止,沒想到一直往別人的陷阱里跳,他們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姑姑!容卿和馬寧玥把父親害入大牢,還拿了宣王做刀,一次次朝耿家砍,四弟也被他們害死了!可憐四弟尚未成年,連進祖墳的資格都沒有!我看著那個空蕩蕩的墳頭,姑姑您知道我心裡的感受嗎?我恨吶!」

  他揪緊了衣襟,捶著自己胸口,「我恨我輕易饒恕了敵人,害得自己弟弟衝鋒陷陣!姑姑曾說過,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只有能夠結盟與必須剷除的人,我不管他們在姑姑心裡是什麼樣的份量,這一次,我都必須把他們全都碎屍萬段,以慰四弟在天之靈!」

  南疆皇后的聲音不見波瀾:「你做這些,真的是為了耿昕,還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慾?」

  耿雲苦笑:「有什麼關係嗎,姑姑?我知道您器重容卿,不想我傷害他,但您有沒有想過,您昔日對他的縱容,或許根本就是個錯誤?您還記得九公主嗎?昕兒,與三弟同一天出生,你瞧著歡喜,特地給二人賜了同樣的名字,她死在了黎族。我聽說她出事的時候,馬寧玥和容卿也在,您有沒有想過,她或許不是被靈兒撞下地縫,而是被他們給推下去的?

  我知道,靈兒說是她,可靈兒那個糊塗蛋,被人推一把,自己都不知道。不瞞姑姑,我找人推過靈兒,靈兒撞向了馬寧玥,靈兒到現在都沒意識到自己是被人給推了,她還覺得是自己跌倒了,您看,她這種腦子,被容卿和馬寧玥耍得團團轉,不是太容易了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容卿和馬寧玥是殺害了九公主的兇手,您包庇他們,九公主在九泉之下也無法安息呀!」

  南疆皇后的聲色依舊沒有一絲變化,平靜得如不起波瀾的湖面,只是幽幽的,好聽又清冷:「該讓誰付出代價,本宮心裡有數,喊你入宮,不是與你商議策略,只是想警告你,別再傷害小六,也別再插手西涼的事。」

  ……

  走出椒房殿,走出皇宮,耿雲上了回府的馬車。

  他一邊思念著皇甫穎,一邊又思索著姑姑的話,越思索,越不甘心。

  不是他不信姑姑的能耐,而是他信不過姑姑的決心。

  姑姑對誰都狠,包括親生兒子皇甫奇,唯獨對容卿……百般容忍!

  容卿一日活著,姑姑就一日不會朝他下手。

  照這麼看來,自己從前的做法真是愚蠢。

  其實明知姑姑心向容卿,就不該悶頭悶腦地跑去傷害容卿,惹了一身騷不說,還把姑姑惹毛了。姑姑這一次如此鄭重地警告他,多少是為了皇甫穎,多少是為了容卿,或許姑姑自己都弄不明白吧?

  好在,他已經想通了。

  報復一個人最好的辦法不是殺了他,而是讓他他活著,他身邊的卻全都死了。

  所以他決定,不殺容卿了,然後殺光容卿身邊的所有人。

  反正只要不動容卿,姑姑便不會怪他。

  也許是他復仇的決心太大,連老天爺都被感動了,就在他糾結著如何朝容卿身邊的人下手、又先朝誰下手之際,他在大街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公主,您要買什麼東西?天色太早,好多店鋪都沒開門呢!」宮女說道。

  德慶公主望了望街道上三三兩兩的路人以及街邊冒著熱氣的蒸籠,道:「我不買東西,就出來走走,透透氣。」

  「透氣?您心情不好嗎?」宮女問。

  德慶公主搖頭:「不知道。」

  「您想散步,可以在大帥府呀,大帥府那麼大,還乾淨,保證你走一天都走不膩!」宮女笑著說道。

  德慶公主卻再次搖了搖頭,大帥府雖好,卻始終不是她的,她像個外人一樣,處處被他們隔絕在外,她很努力地想融入他們,可就是怎麼都融不進去。

  孤單、委屈、彷徨、無助。

  「公主。」耿雲的馬車停在了她身旁。

  聽到這聲,德慶公主的腳步頓了頓。

  耿雲跳下馬車。

  「啊?是你?」宮女警惕地擋在了德慶公主身前。

  耿雲的頭上還纏著紗布,形象著實不好,不過他又不是女人,不在乎這些,他指了指斜對面的一間酒樓:「我請公主喝個早茶吧!」

  「不必了。」這個男人,用無雙公子的身份欺騙她好感,結果卻給她下蠱,一直到現在,蠱毒都在她體內,她頭上隨時懸著一把刀,不知何時就要掉下來砍斷她脖子,她可沒心情,與罪魁禍首喝早茶,連說話都覺得膈應!

  耿雲笑了笑:「南國姑娘還在介意詩社的事嗎?這裡不是個說話的地方,南國姑娘若是想治癒蠱毒,就給我、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威脅她?!

  德慶公主轉身就走。

  耿雲道:「看來公主是一點兒也不想知道司空朔的事。」

  聽到司空朔的名字,德慶公主的身子頓住了。

  耿雲涼薄地勾起唇角,沒白瞎他暗中觀察了這麼久,德慶公主對司空朔,果然產生了不俗的情愫,說出去真是可笑呢,一個正常的女人,居然會喜歡一個太監?不過,若是結合一下德慶公主的經歷,就不難理解她為什麼會產生這種畸形的情感了。

  「要吃早茶嗎?」耿雲微笑。

  「公主……」宮女搖了搖頭。

  德慶公主的睫羽顫了顫,對宮女道:「你先去吃點東西,等下再來找我。」

  宮女還想說什麼,可一對上德慶公主堅持的眼神,又什麼都說不出了。

  二人進了一家特色酒樓,要了一個包間。

  耿雲把酒樓的特色早點全都點了一份:叉燒包、蝦餃、羅漢齋腸、榴槤酥、魚翅燒賣、豉汁鳳爪、涼糕、馬蹄糕、水晶奶黃包,豆漿、燕麥粥。

  望著一桌子琳琅滿目的美食,德慶公主毫無胃口。

  耿雲淨了手,用筷子夾起一塊馬蹄糕:「這家的馬蹄糕做的最好。」

  德慶公主冷聲道:「我可不會再讓你給我下一次毒。」

  「公主還在埋怨我給你下蠱的事啊。」耿雲放下馬蹄糕,優雅一笑,「我給你下蠱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們之間的矛盾還少麼?你不會真的以為我二弟這麼死在了你跟你父皇手裡,我就真的一點芥蒂都沒有吧?」

  「是恭王辱我在先!你眼裡可還有是非公道?」

  「是非公道又如何?是非公道就能抹殺我二弟與我的情義了?我們耿家與你們王家的梁子早在幾個月前就結下了,我報復一下你,好像也說得過去吧?」

  德慶被噎得面色漲紅,儘管覺得他的話十分無賴無恥,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很對,兩家的梁子早就結下了,不管他給不給她下蠱,她也對耿家全無好感。

  「可是,話又說回來,我這次會對你下蠱,並不是出於報復你的目的,我剛剛那麼說,只是闡明一下我的立場,我並沒有那樣去做,我不是一個意氣用事的人,對付你就意味著與整個西涼皇室為敵,我不會為了已經失去的東西,再把其他的人搭進去,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耿雲頓了頓,「看來你不明白,我不妨這麼說吧,你沒有讓我對付的價值。」

  「你……」這話真不中聽!

  耿雲對她的怒火置若罔聞,接著道:「之所以給你下蠱,你可以了解為你突然有讓我對付的價值了,或者是我到了不得不對付你的時候了。」

  「你能不能把話說得明白一些?總這樣高深,本公主聽不懂!」

  「如果不是他們把我父親害入大牢,我是不會冒著得罪西涼皇室的風險與公主為敵的。」

  「他們?」德慶公主困惑。這時候的她,完全忘記自己是來找耿雲問司空朔的事的,她被耿雲的思維帶跑了。

  耿雲說道:「是啊,他們,容卿,容麟,馬寧玥,司空朔。」

  「你父親……買通人縱火,險些燒傷了宮妃……」

  德慶公主話未說完,被耿雲打斷,耿雲好笑地說道:「那些憑空捏造的東西公主也信?司空朔沒把實情告訴公主嗎?」

  他永遠知道怎麼捏住一個人的軟肋,德慶公主在意司空朔,所以他句句不離司空朔。

  果然,德慶公主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本公主不喜歡你這種彎彎繞繞的說話方式!」

  瞧瞧瞧瞧,都不耐煩了。

  耿雲面色如此地說道:「我倒是很願意告訴公主事實,就不知公主願不願意相信。」

  德慶公主道:「你說,事件真假本公主自由決斷。」

  「那一次的事,說起來,的確是耿家不對在先,我兩個弟弟著急掌控公主的聯姻,便想剷除公主的左膀右臂,馬寧玥和司空朔,恰好,我妹妹在大帥府偷窺到了司空朔與馬寧玥的姦情……」

  「姦情?」德慶公主一怔。

  「沒錯,就是姦情,公主先別急著驚訝,後頭讓公主驚訝的事還有很多。」耿雲十分紳士地為德慶公主舀了一碗燕麥粥,「我兩個弟弟打算利用二人的姦情剷除二人,所以買通人縱火,但計策出了點紕漏,火是縱了,目的卻沒達到,之後,容卿買通了一個太監做假證,那太監聲稱他才是縱火人,而幕後主使是我父親。

  你看,我父親其實是無辜的,真正作孽的是我那兩個無知莽撞的弟弟,不過他們已經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代價,我四弟死了。」

  說到這裡,耿雲淡淡地喝了一口清茶。

  德慶公主難以置信。

  「我四弟的死,也是馬寧玥一手算計的。」

  「她……那麼……」狠嗎?德慶心中問。

  耿雲自嘲一笑,說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我四弟的死,我沒什麼好說的,只是我不能讓我父親冤死,所以才給你下了蠱,希望用你來交換我父親,這些,司空朔都沒告訴你嗎?」

  德慶公主搖頭。

  「奇怪了,中蠱毒的人是你,你卻連知道真相的權力都沒有。不是他們冤枉我父親在先,殺我弟弟在後,我不會被逼無奈朝你下手,說起來,你還是被他們給連累的呢。可他們又是怎麼對你的?你大概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吧?」

  「什麼?」德慶公主被耿雲的故事吸引了。

  耿雲也不完全是在瞎編亂造,至少到目前為止,他說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只是加上了不少自己惡意的揣測與渲染,但往往這樣的話,比實打實的真話,更有說服力、也更有殺傷力。

  耿雲目光灼灼地看向德慶公主:「昨晚,他們迷惑我妻子,讓我妻子偷走了我的菩提子,那是整個南疆僅存的一顆。」

  德慶公主想到了昨晚上幽蘭院時,聽到秋管家稟報說,六公主來了。

  「你的妻子為什麼要幫他們辦事?」德慶公主不解地問。

  耿雲聳肩。

  德慶公主似是明白了,這個男人,被妻子戴了綠帽,姦夫是容卿,但容卿真的會做這樣的事嗎?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呢。

  「公主,這些不是你需要去思考的東西,你只用明白一點,菩提子在我手裡,同命蠱在我手裡,他們要我妻子冒險去拿的是菩提子,不是同命蠱。」

  德慶公主下意識地想問,為什麼不兩個一起拿呢?轉念一想,恐怕沒那麼多時間,於是改為問道:「他們拿菩提子做什麼?」

  耿雲笑道:「治玄胤啊,菩提子可是療傷聖藥。公主是他們的君,可在他們心裡,你完全沒有玄胤重要。」

  「你們在慶祝什麼?」

  「慶祝……玄胤的病有救了!」寧玥笑著說:「大哥剛剛研製出了一種新藥,說是能治好玄胤,是不是啊,大哥?」

  容卿面不改色地說道:「是的。」

  「原來是這個,那的確是值得慶祝,為什麼沒通知我,我也替你們高興高興。」

  原來那時候,他們就在慶祝了,難怪不通知她,因為內心有愧吧?

  德慶公主把寧玥一個機靈下撒的善意謊言,誤解成了別有用心的欺瞞。

  「你剛剛說……司空朔和馬寧玥有姦情?」她問。

  耿雲點頭:「沒錯,馬寧玥一邊給玄胤療傷,一邊又耐不住寂寞勾搭了司空朔,真不簡單。」

  難怪這一路,司空朔與他們相處得這麼好。

  難怪花房走水,司空朔那麼緊張。

  德慶公主在心裡不停地搜尋著與姦情匹配的事件,忘記了如果司空朔真的與馬寧玥有姦情,為何昨天聽說玄胤能夠痊癒,還笑得那麼開心。

  「公主,這種被人愚弄的滋味好受麼?」耿雲往她傷口撒了一把鹽。

  德慶公主捏緊了帕子:「我……我怎麼知道你是真的?」

  耿雲自信滿滿地說道:「這樣,我把同命蠱給你,你自己去考證我說的話,如果發現我有半句虛言,儘管把同命蠱給容卿,讓他治好你的病,如此,我便再也沒有要挾他們的籌碼。」

  ……

  德慶公主走出酒樓,宮女迎上來:「公主,你沒事吧?奴婢擔心壞了。」

  「我沒事,今天的事不要說出去。」

  宮女驚訝:「不說出去的意思是……連中常侍大人也不告訴嗎?」

  「嗯。」

  ……

  耿雲的速度很快,同命蠱幾乎是與德慶公主同時抵達大帥府的。

  德慶公主拿著那個半透明的琉璃瓶,默不作聲地回了自己院子。

  ……

  一整晚,容卿都在煉丹房煉製司空朔的傷藥,清晨時分,方才睡去。

  飯桌上,只有玄胤夫婦與容麟,容麟耷拉著腦袋,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小倆口你儂我儂,眉來眼去,容麟覺得自己很多餘,吃了兩口便出去了。

  德慶公主抵達幽蘭院時,寧玥正坐在鞦韆上美美地笑著,「司空朔」站在海棠樹下,鋪了文房四寶與宣紙,為愛妻作畫。

  得了下人的通報,二人以極快的速度收拾好桌上的東西,可那絲殘留在空氣里的甜蜜,瞞不過德慶。

  德慶公主看了看在一個在看書、一個在盪鞦韆,仿佛沒有交流的二人,眸光動了動,說道:「只有你們兩個啊,容卿和容麟呢?」

  「我大哥還在睡覺,容麟出去了。」寧玥神色如常地說道:「公主找他們有事?」

  「啊,倒也沒有,隨口問問,我是來找中常侍的。」她微笑著望向了玄胤。

  玄胤明顯感到一股恨不得撕碎他的目光從寧玥的眼底射了出來,他頓了頓,輕輕地笑道:「剛剛微臣接到消息,宣王昨晚又審案到很晚,上午的『選秀』取消,改到下午。」

  「我找你,不是為了入宮的事。」

  德慶公主話音剛落,好不容易因玄胤一席話而平緩了情緒的寧玥,又唰唰唰唰的,把刀子般冷銳的目光投了過來。

  玄胤暗暗一嘆,硬著頭皮問道:「公主還有別的事?」

  「我想去逛街,你陪陪我吧。」德慶公主說著,扶上了玄胤的胳膊。

  在皇宮,女主子們走路也好,乘車也罷,總有個太監或宮女扶著,這本不是一件多麼大不了的事兒,司空朔儘管身份高些,可說到底還是個宦官,哪怕伺候公主沐浴,傳出去也沒什麼大不了,偏偏,這並不是真正的司空朔。

  寧玥看著德慶公主放在自己丈夫身上的魔爪,恨不得找個鋸子,把她的手他的胳膊一併鋸了!

  「公主,臣,不喜上街。」他含笑說著,嫣紅的唇瓣勾起,傾城傾國。

  德慶公主卻微微刺痛了眼:「不逛街也行,就陪我在園子裡走走吧,容卿睡了,容麟也不在,你應該也沒什麼公務要處理吧?」

  寧玥捏著鞦韆繩子的手開始青筋暴跳。

  玄胤笑笑:「真是對不住了,臣答應過容麟,在他回來之前,不能離開容卿太遠,上次容卿遇襲的事,想來公主也是有印象的。」

  關於這一點,玄胤倒是並未撒謊,容麟走得放心,是因為他在這邊守護寧玥與容卿,若是他出門,容麟哪怕生再大的氣也不可能離開容卿半步。

  可德慶公主卻不相信這些了,她滿腦子都是耿雲的話,認定了「司空朔」留在這邊,是為了與寧玥私會。

  出於女人的直覺,她能感受到寧玥吃醋了,還醋得不輕。

  這一刻,她忽然也有些吃味兒,若是他待所有人都這麼表面親熱、內里冷漠就算了,為什麼他又與寧玥糾纏不清呢?能與寧玥糾纏,為什麼又要拒絕她呢?她不好麼?她是公主,不比寧玥更值得他擁有嗎?

  德慶公主難過地撇過了臉:「既然中常侍是受了大帥的囑託,我就不強人所難了。」

  ……

  下午,玄胤與德慶公主入宮繼續雀屏之選。

  早先已經淘汰了四十人,如今還剩五十六個,宣王表弟失利,利用職務之便,他又偷偷地塞了兩個,一個是心腹大臣的兒子,一個是遠房侄兒。

  值得一提的是,耿家公子耿昕也在下午的參選行列。

  「江州都督府二品都尉之字李堂覲見——」

  「錦州刺史府從三品左史之子姚金之覲見——」

  這兩個便是宣王安排的人選,論容貌,一個清秀俊美,一個剛毅大氣,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身體也無隱疾,非常地健康,才學與武學也十分出色。

  對他們,宣王還是比較有信心的。

  一下午,德慶公主佛一般地坐著,不說不笑,全都是玄胤在向人提問,當然,也不是誰都有這樣的殊榮,被玄胤問過的,太監都悄悄留下了牌子。

  暮色四合,第一輪選拔完畢。

  宣王累得腰酸脖子痛,晃了晃脖子道:「德慶公主,不知這些人里,你可有中意的?」

  德慶公主沒說話。

  玄胤輕聲道:「公主不必急著做決定,這些都是世家公子,南疆還有幾個未婚的皇子,微臣會讓他們也參選的。」

  「不必了。」德慶公主說。

  玄胤稍稍一愣。

  德慶公主垂眸,靜靜地說道:「本公主已經選好了,文試、武試都不必了。」

  宣王一聽這話,心頭大喜,他就說嘛,只要公主看對了眼,什麼武能勝過容麟、文要塞過容卿,統統都能放水!

  「不知公主相中的是誰?」宣王喜滋滋地問,李堂李堂李堂,姚金之姚金之姚金之……

  玄胤凝眸:「公主慎重,這些人裡頭,沒有格外出挑的,只有耿昕還算過得去,但耿昕……」

  德慶公主道:「耿昕,就是他,本公主選他做駙馬。」

  ……

  德慶公主選中了耿昕的事,像一道驚雷在皇宮上方轟然炸響,稍稍有點人脈都聽說過德慶公主與恭王的事,心中,都對耿家參選嗤之以鼻,覺得哪怕耿家把最優秀的耿雲奉上,德慶公主也不會多看一眼,何況是容貌才學都不及耿雲的耿昕呢?

  「怎麼會這樣?怎麼是耿昕?」劉貴妃氣壞了,坐在椅子上,目眩頭搖。

  「是呀,那麼多好男兒,哪個不比他強?怎麼偏他入了公主的眼啊?」說酸話的是張麗妃,她的侄兒沒被選中,誰選中她就討厭誰!

  嚴惠妃的侄兒也落選了,按理說,也挺嫉妒耿昕的,但瞧著最近老是出風頭的劉貴妃被氣成這樣,心中,又有一絲暢快,沒有說話。

  病美人李順妃掩面咳嗽了幾聲,有氣無力地說道:「耿昕就耿昕吧,總比一個沒被選上的好,要是西涼的公主看不上那些王公子弟,就該選到皇子們的頭上了,二皇子三皇子已經成家,麗妃姐姐,您的四皇子、我的六皇子,可都還單著呢!你難道希望你兒子給一個失了貞的公主做駙馬嗎?」

  當然……不想!

  張麗妃也不說話了。

  幾妃氣悶了幾句,沒意思,各自回了寢宮。

  劉貴妃無法釋懷:「秋月,你到大帥府,請郡王妃入宮一趟!」

  「是。」

  ……

  寧玥速度很快,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貴妃殿。

  劉貴妃握住寧玥的手:「你可來了,秋月都告訴你了吧,耿昕當選駙馬的事?」

  寧玥點頭:「我都知道了。」

  「怎麼會這樣呢?這到底是誰的決斷?我們不是跟耿家鬧翻了嗎?為什麼選了他們的人當駙馬?」劉貴妃頭疼!

  在劉貴妃看來,德慶公主也好,寧玥也罷,都是串通一氣的,德慶公主的立場,也代表了寧玥與司空朔以及大帥府的立場。

  她心中的預感非常不妙。

  寧玥安撫她道:「不瞞娘娘,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也非常震驚,我完全沒料到德慶公主會做出這種決斷。」

  德慶公主先是被耿家二公子毀去清白,再是被耿家世子下了蠱毒,除非是腦子進水了,否則寧玥想不通,德慶公主為何挑了耿家三子。

  當然,也不排除嫁入耿家復仇的邏輯,但德慶那麼單純的女人,做不出那種勾心鬥角的事。

  劉貴妃也是想到了這些,才越發覺得事件可疑,頓了頓,又道:「會不會是司空朔投靠耿家了?司空朔原先就跟你們玄家不合……他很容易被利誘的!」

  若是真正的司空朔,自然有這一可能,可那是玄胤,玄胤怎麼會投靠耿家呢?

  「我是直接從大帥府過來的,還沒碰到司空朔,等我碰到了他,會問問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會說實話嗎?他跟你們……」劉貴妃很擔心!

  寧玥正色道:「他跟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公主若所嫁非人,他回了西涼,勢必遭到皇上的懲罰,我相信,他不可能把公主託付給一個曾經傷害過公主的家族,我想,問題應該出在德慶公主身上,我會查明真相的,娘娘這邊,也請一定對我們有信心。」

  劉貴妃安耐住粗重的喘息:「好,本宮等你消息。」

  ……

  回府的路上,玄胤上了德慶公主的馬車,嚴肅地問:「為什麼這麼做?」

  面對他嚴肅的眼神,德慶公主的心裡滋生了一絲心虛,但還是倔強地說道:「什麼為什麼?是我選駙馬,我看上誰就選誰,有錯嗎?」

  「你真看上誰,微臣沒有意見!但是公主,你拿自己的幸福來與微臣賭氣,就太愚蠢了!」他毫不客氣地說。

  「司空朔」從不發火。

  自從做了「司空朔」之後,玄胤無時無刻不在揣測自己的舉動,是否與「司空朔」的一致,他想,此次此刻,就算換做司空朔,也免不了要吼上德慶幾嗓子。

  自己辛辛苦苦地為她謀劃、為她打點,甚至都做好了用計把皇子們逼出來的準備,她倒好,關鍵時刻,拆了他的台!

  德慶公主委屈地撇過了臉:「誰跟你賭氣?我愛嫁誰嫁誰,反正你也不關心!你寧願要一個有夫之婦,也不要我!」

  有夫之婦?

  她知道自己和玥玥的關係了。

  如果是司空朔,司空朔會怎麼做?給她一巴掌,打醒她?還是不管她,直接甩袖離開?

  玄胤沉吟了好一會兒,嘆道:「公主是微臣的君,微臣永遠都不會不要公主,微臣與郡王妃的關係,比公主想像的可能要複雜一點,但微臣問心無愧。」

  「你怎麼可以問心無愧?她是玄胤的妻子!」德慶公主壓抑著咆哮。

  「公主是聽誰說的?」玄胤定定地看著她問。

  「不用聽人說,我自己就猜到了!」

  「所以今天早上,公主邀請微臣散心,是故意做給郡王妃看的?」

  德慶公主沒有否認。

  「公主會去揭發微臣嗎?」玄胤突然問。

  德慶公主眸光一顫,這是……這是承認與郡王妃的關係了?

  玄胤道:「微臣早在西涼便對郡王妃心生愛慕,那時,她還不是玄胤的妻子,微臣放不下她,所以一直在糾纏她,單方面的糾纏罷了,還望公主不要誤信他人的謠言。」

  德慶公主咬緊了唇瓣:「我們相處了那麼多年,為什麼你喜歡的不是我?」

  玄胤扶住了她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公主,臣是宦官,臣伺『伺候』過很多人,如果公主需要,臣也可以來『伺候』公主,臣保證,沒有男根的歡愛,也能讓公主上天入地,但是公主,你確定要這樣嗎?確定要成為臣向上攀爬的墊腳石?確定要成為臣的一個金主?確定要把臣與公主之間維繫了那麼多年的關係變得如此骯髒?」

  德慶公主花容失色!

  玄胤探出如玉精緻的手,慢慢挑起她下顎,她身軀一顫,他的手滑下她白皙的脖頸,指尖一彈,她雲裳滑落,露出素白的中衣。

  「這就是公主想要的,是嗎?」他魅惑地笑著,去解德慶公主的腰帶。

  德慶公主抖如篩糠:「不……不是……我……我不要……」

  被恭王壓在馬車裡的一幕,潮水般湧上腦海,悶得她如溺水一般,透不過氣。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

  喜歡你,不是想要親你吻你跟你翻雲覆雨,不是的!

  是以為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是宦官,你不會侵犯我,永遠都不會!

  可是為什麼……連你也要這樣?

  德慶公主無聲地哭了起來。

  「公主,你不喜歡臣。」

  喜歡一個人,是寧願痛,也要占有。

  玄胤起身,下了馬車。

  ……

  回到幽蘭院,寧玥迎上來:「怎麼回事?德慶那邊到底怎麼了?」

  玄胤直言道:「她一口咬定我跟你有姦情,跟我賭氣,才應了耿家的親事。」

  「她……唉。」寧玥已經氣過了,這會子,反倒十分平靜,「她怎麼這麼傻?」

  玄胤頓了頓:「這件事,恐怕沒這麼簡單,她說她是自己猜出我們有姦情的,但我想,僅憑她一人,還沒這麼敏銳的洞察力。冬梅!」

  冬梅推門而入:「姑爺。」

  「把萍女官叫來。」

  「啊?哦,知道了。」

  冬梅去了德慶公主的院子,請了宮女到幽蘭院。

  宮女只聽德慶公主與司空朔的話,是以,寧玥迴避,坐在屏風後。

  玄胤點了點桌面,神色有些凝重。

  宮女福了福身子:「大人,您找奴婢有事?」

  玄胤犀利的眸光落在她臉上:「公主今天見了什麼奇怪的人沒有?」

  宮女低下頭:「沒有。」

  「萍女官,騙本座,對公主毫無益處,本座拿公主當自己女兒在疼,她年紀輕不懂事,你作為她的貼身女官,不該也這麼糊塗才是。」

  宮女的頭垂得更低了。

  「是不是耿雲?」玄胤冷聲問。

  宮女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玄胤冷笑一聲,把茶杯重重地擱在了桌上:「耿雲跟公主說了什麼?」

  宮女糾結了一番,還是道出了實情:「說什麼,奴婢不清楚,公主沒讓奴婢跟進去,奴婢只知道,從公主跟他談完話之後,就好像對大人您生出了一絲不滿。」

  「嗯,還有呢?」他不疾不徐地問。

  宮女低聲道:「還有,他把同命蠱送給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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