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6】親事,她不是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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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柏翠院內,玄煜正在書房整理軍機處的文書。

  南疆一戰,在所難免,他需要準備的東西還很多。目前駐守西涼南部邊境的主將是馬援。馬家祖上是效忠前朝皇室的,到馬援這一代主動投靠了攝政王,也就是如今的皇帝。總體說來,皇帝並非一個卸磨殺驢之人,相反,比起前朝最後幾位昏聵的君主,他賢明許多,也聰慧許多,在用人方面,也很有自己的一套。他敢將如此重要的邊關要塞交到馬援手裡,就說明馬援這個人是絕對值得信任的。

  玄煜放下馬援的資料,窗外傳來嘈雜的聲音,他面不改色,拿起了下一將領的資料。

  玄胤耍了一套拳法,伸長脖子瞅瞅書房,發現沒動靜,又摸摸鼻子,改成了練劍。

  冬八在一旁拍手叫好:「少爺好厲害!少爺威武!少爺最棒!」

  玄胤一邊練劍,一邊偷瞄書房的動靜,心道我這功力都發揮到七成了,玄煜怎麼會沒反應呢?不怕他毒發身亡啊?

  「哎喲——」他慘叫了一聲。

  冬八忙跑過來,著急地問道:「少爺你怎麼了?你沒事吧?呀,腫了!」

  嘎吱——

  門被推開,玄煜走了出來。

  玄胤嘴角一抽,眼底掠過一絲促狹。

  玄煜蹲下身,看了看玄胤的腳,應該是扭到了,腳踝處腫了,他又捏了捏玄胤的骨頭,問:「疼不疼?」

  玄胤搖頭:「不……呃……疼!疼死了。」他耷拉下腦袋,可憐兮兮地說。

  玄煜將他扶起來,淡淡地問:「還能走嗎?」

  「走不動了,斷了,腳斷了,腿也斷了。」玄胤撅著嘴兒說。

  玄煜將他背到背上。

  玄胤偷偷地勾起了唇角。

  進屋後,玄煜把他放到椅子上,拿出跌打酒,脫掉他鞋襪,給他細細塗抹了起來。

  明明做著關心的事,卻又面無表情,好像只是為了做而做一樣,但如果不是真的在乎自己,他又何必費盡心思、做了那麼多吃力不討好的事?玄胤看不懂這個哥哥了,眨巴了一下眸子,說道:「那個……我把平安符給司空朔了。」

  「嗯。」玄煜頭也沒抬,就那麼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玄胤睜大清澈無辜的眸子:「你不覺得奇怪?你以前不是叫我無論如何也別把平安符摘下來的嗎?」

  玄煜沒有說話,又用指尖蘸了一點藥膏,塗在他腫痛的患處。

  玄胤自顧自地解釋道:「我說過了,我欠的人情,我自己還,現在,平安符已經他了,我跟他兩清了。」

  玄煜依舊沒有說話。

  平時不是見了自己就像個和尚似的碎碎念個不停嗎?今兒怎麼了?玄胤皺了皺小眉頭,道:「你是不是知道司空朔想要平安符啊?他也中蠱了對不對?」

  可無論玄胤為什麼,玄煜始終都沒有回應。

  玄胤泄氣了,靠上椅背道:「你至少告訴我,是為什麼會中蠱毒吧?」

  玄煜的表情出現了一瞬的變化:「生下來就有,之前一直用藥物控制它,後面漸漸發現控制不了了,才給你的平安符里裝了那顆黑曜石。」

  「這麼說……是打娘胎裡帶的。」難怪小時候總給他喝那麼多黑乎乎的東西,煩都煩死了,玄胤蹙了蹙眉,眸光一暗,「你不問我是怎麼知道自己中蠱的事的嗎?」

  「知道了就知道了,有什麼好問的?」玄煜收好金創藥,給他穿上鞋襪,就像玄胤習慣了照顧小櫻一樣,他也習慣照顧玄胤了。

  玄胤又道:「黑曜石真是你從南疆皇宮裡偷出來的?那麼貴重的東西,我就這樣給了司空朔,你不生氣?」

  「反正你快成親了,不需要它了,給就給了吧。」玄煜說著,站起身,把金創藥放回了暗格。

  玄胤還不罷休:「那我到底中的什麼蠱?發作了會怎樣?為什麼要用這麼奇怪的法子解蠱?」

  三個問題中,玄煜只回答了最後一個:「反正解蠱的法子就是這樣,別的,我也不清楚了。」言辭此處,他顯然不樂意多談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剛走到門口,不知想到什麼,又折回來,從懷裡逃出一個瓷瓶,放到玄胤手邊,「成親之前,你還是需要壓制一下它,最好別提起發作。武功那些,你暫時也別練了。」

  那豈不是又變回原先的廢物?玄胤含糊應下,等玄煜一走,他就把瓷瓶里的藥倒進了垃圾簍。

  ……

  寧玥等了半個時辰,街道終於疏通了,王妃抱著小女童走出來,小女童手中拿著一個七彩琉璃壺,壺蓋以珍珠串了一條穗子,穗子底端是一個非常精巧的銅鈴,小女童雙手捧著一晃,銅鈴發出悅耳的聲音,王妃滿眼寵溺地問:「喜不喜歡?」

  小女童的心情好像平復了不少,甜甜地笑道:「喜歡,多謝母妃。」在王妃的臉蛋上啵了一個,逗得王妃笑逐顏開。

  很快,小女童轉過頭來,在人群里好奇地張望。

  寧玥一下子看清了她的正臉,咦?這不是前世被寧溪送到司空朔寢宮的小女孩兒嗎?當時的小女孩已經十歲了,眼下看上去才五歲左右的樣子,可因為辨識度極高,寧玥相信自己不會認錯。

  奇怪,那個小女孩明明是個棄嬰,只被當個大丫鬟養著,這輩子……怎麼變成王妃的女兒了?

  「小樓。」寧玥將簾幕又挑開了些,小樓是車夫的名字,年紀已經三十有餘了,其實一點兒也不小,但他地位低,大傢伙兒便全都這麼叫。

  小樓扭過頭,憨厚老實地笑道:「三小姐,怎麼了?」

  「你知道中山王府有幾個千金嗎?」她問。

  小樓遙手一指,說道:「一個呀,就是那位玄小櫻小姐。」

  玄小櫻?不不不,這不是那個小女孩兒的名字,小女孩兒叫香梨,據說是小時候特別愛吃梨子,才得了這麼個名。前世的王妃的確生了個女兒,也的確叫玄小櫻,卻不是她,但如果不是她,真正的玄小櫻……又會去了哪裡呢?

  ……

  寧玥在路上堵了很久,秋香回來時她還沒回來。秋香捂著紅腫的臉,老鼠一般地回了房間,然後迅速找出三小姐平時用了一半就扔掉的藥膏。

  冬梅端著洗澡水進門,聞到一股藥味兒,當即就放下盆子走了過去:「秋香,秋香是不是你回來了?你怎麼了?」

  秋香正坐在床頭,對著一個小銅鏡擦藥,聽到冬梅的話,臊得背過了身子:「嗯,我回來了,沒什麼事。」

  這話,騙鬼還差不多。她那黑心的爹娘,哪一次回去能給她好果子吃?冬梅在她面前坐下來,扭過她下巴,看清那臉上清晰可見的手指印,氣得恨不得把秋香爹娘給宰了!

  「我說過你多少回了?他們早不是你爹娘了,何苦管他們?他們哪一次是真的生病?就是沒錢了想從你身上再榨點東西!」冬梅氣呼呼地拉過藥膏,為她擦了起來。

  秋香疼得倒抽涼氣,卻說道:「好歹生養我一場,沒他們,便也沒我。」

  冬梅想說你就是個爛好人,但轉念一想,如果不是因為秋香的同情心,自己早被那對黑心肝的夫妻賣到青樓了。冬梅嘆了口氣:「不是我說你,你真得別太把他們當回事兒了。你有時候也得為自己考慮,眼下雖說跟了三小姐吃穿不愁,但保不齊哪天就被放出府了。三小姐若是個爺們兒,以你的姿色,多少能混個通房做做,將來若得個心胸寬闊的少奶奶,保不准還能開臉做姨娘。偏她是個小姐,要嫁的對象也不是咱們這種人高攀得上的,遲早呀,你我都得被放出府。屆時,你要怎麼辦?」

  秋香被說得陷入了沉思。

  冬梅接著道:「你指望你沒去處的時候讓你爹娘收留你?信不信他們再賣你一次?聽我一句,別再傻兮兮地把錢給他們了,自個兒存著,我的也存著,到時候咱倆屯個小店做生意。不用再看人臉色,然後,再請兩個小丫鬟服侍咱們!」

  秋香頓了頓,沒接她的話,而是問:「你手頭上還有多少錢?」

  冬梅警惕得瞳仁一縮:「幹嘛問這個?是不是你爹娘讓你找我要錢來了?」她站起身,「我告訴你,咱們倆的情分是咱們倆的,與他們可沒絲毫關係,你休想讓我貼補他們一文錢!」

  秋香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一邊覺得理所當然,一邊又挺酸澀,低下頭道:「……不是要貼補他們,我……想找你借點錢,以後還你。」

  「你借錢幹什麼?」冬梅奇怪地問,「是他們教你的吧?找我要不到,就說借,借了再也不還!」

  秋香搖頭:「不是的,我是真的有急用,你借我一點吧。」

  「那你先說你要幹什麼!」冬梅是個小氣的,如果不是因為秋香對她實在太好,她早搪塞不借了。

  秋香咬了咬唇,很為難地說道:「你……你別問了,反正不是做壞事,等我發了月錢,就還你。」

  冬梅斜睨著她,想了想:「那你得保證,不許再把月錢拿去貼補那兩個黑心肝兒的!」

  「冬梅,他們是我爹娘,你不要這麼說他們。」秋香的心裡不打舒坦。

  冬梅哼道:「哪個爹娘會賣掉親生女兒的?就你傻,還養他們!」見秋香快要被自己說哭了,又嘆了嘆,道,「錢我可以借給你,不用你自己還,我直接找三小姐領你的月錢。」

  秋香猶豫了一下,道:「好。」

  「你要借多少?」

  「越多越好,把你手上的……全都借給我吧。」

  冬梅背對著秋香,打開了自己的小金庫,一黑一紅兩個荷包,每個二十兩,冬梅取出一個黑的,合上小金庫,遞給秋香道:「我只有這麼多了,你拿去吧。」

  秋香打開看了看,驚訝道:「你哪兒來這麼多錢?」

  上次入宮,武貴妃對自己沒照顧好三小姐甚感抱歉,便給了她三十兩銀子,叫她平時都在三小姐耳邊說說好話,若老太太問起當時的事兒呢,也儘量往輕了說。這些,她沒讓三小姐知道。另外十兩則是她的月錢。她笑了笑,說:「出宮的時候,武貴妃給每個下人都發了十兩銀子的小紅包,憐兒和翠娥、菊青都有,私底下給的,你可別往外說,要是讓主子們知道了,她們幾個也會遭殃的。」

  秋香點點頭:「嗯,我不會說的,你放心。」她沒什麼優點,就是嘴巴特別緊。

  拿到錢後,秋香立刻去往了白天的那家藥鋪,把馬謹嚴沒買完的藥買了回來。但馬謹嚴不許她把二人見過的事情聲張,她一直在屋裡等到天黑,才揣著藥去了千禧院。大概是太緊張的緣故,掉了一小包在地上,她也沒有發現。

  寧玥回到家時,晚飯的時辰已經過了,冬梅迎上來,幫她把書袋掛好,換了件襖子,說道:「怎麼這麼晚?」

  「王妃帶女兒買東西,直接封了路,渴死了,快給我水。」寧玥自己拿開她的手,自己扣起了扣子。

  冬梅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她。

  她喝完,眸光一掃:「秋香還沒回來?」

  冬梅答道:「回來了,又出去了,好像是家裡的事兒沒弄利索。」

  寧玥沒放在心上,但有些不大高興,夫子布置了一堆作業,秋香不在,誰給她寫呢?

  思量間,門口有丫鬟稟報,寶珠來了。

  寶珠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是當姑娘一般養著的,據說嫁妝都備好了,只等老太太不需要她服侍的時候,就給她擇個好夫婿風光出嫁。這樣的人兒,親自登門棠梨院尚屬頭一次。

  寧玥起身,餵了一顆軟糖到她嘴裡:「寶珠姐姐怎麼來了?」

  寶珠掩面吃完糖果,輕輕笑道:「老太太找你。」

  寧玥值得脫掉剛穿了一會兒的薄襖,換上厚厚的長襖,要系絲帶的時候,寶珠對冬梅道:「我來吧。」

  「是。」冬梅退到一邊。

  寶珠給寧玥系好絲帶,小聲道:「怕是要問二小姐的事,你當心些。」

  寧溪又鬧了什麼事?寧玥的第一反應是老太太查出寧溪找人陷害她,卻被她偷梁換柱,結果害慘藺詠荷的事了。雖說寧溪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但她這個「幫凶」也難辭其咎,想個什麼法子應付好呢?當然,也或許並不是這件事。寧玥感激地看了寶珠一眼,不論如何,這個人情,她記下了。

  二人攜手走出了棠梨院。

  冬梅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看著寶珠與二小姐談笑風生的樣子,心裡羨慕得不行,並暗暗發誓,一定要混成宅子裡的第二個寶珠!

  出棠梨院的時候,與同樣晚歸的馬寧馨撞了個滿懷。

  馬寧馨一副趕著投胎的樣子,差點兒把寶珠撞到地上,幸虧得寧玥扶了一把。

  「寶珠姐姐,你沒事吧?」寧玥關切地問。

  「我沒事。」寶珠笑著搖搖頭,看向馬寧馨,見對方慌張得不行,出聲問,「大小姐,你怎麼了?」

  馬寧馨摸了摸滾燙的臉頰,垂下眸子,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麼,我給妞妞買了東西,我先進去了。」語畢,竟是逃一般地走掉了。

  寧玥與寶珠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不俗的困惑,馬寧馨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按理說,不該這麼莽撞才對。

  憐兒追了上來,看到寧玥與寶珠,喘氣行了一禮:「三小姐,寶珠姐姐。」

  寧玥拉住她:「你們去哪兒了?我大姐怎麼慌成那樣?」

  憐兒道:「碰到一個登徒子,真是可惡死了!」

  寧玥柳眉一蹙:「那人沒把我大姐怎麼樣吧?」

  「好像是沒有。」憐兒說完,告別二人,朝馬寧馨追了過去。

  寶珠就道:「盛京的治安看來也不怎麼樣了,以後出門得多帶幾名護衛才是。」

  寧玥不可置否,與她一塊去了福壽院。

  福壽院內,老太太正在與羅媽媽清點嫁妝,這是她從自個兒的嫁妝里劃出來貼補寧溪與寧玥的:「年紀太輕,給鋪子又怕打理不好,那些管事又老油條慣了,奴大欺主,怕是壓不住她們。」

  羅媽媽連連點頭:「可不是這個理兒?上回,側夫人去說他們,他們還犟嘴呢,我去,方才收斂了些。都是跟了您一場的人,眼界自然比旁的僕從高些,不服小主子也是有的。依我看,直接貼補銀子吧,省事、方便。」

  「那你覺得多少合適?」老太太問。

  這可把羅媽媽問到了,按照原先的定製,一個小姐三千兩,但如今王府抬了這麼多嫁妝,做祖母的也不能給少了,顯得小家子氣。羅媽媽遲疑了一下,道:「要不,各給五千兩吧,公眾的,也再多給一千兩。」

  老太太沒說話,這時,寶珠撩了帘子進來,笑盈盈地說道:「老太太,三小姐來了。」

  「祖母。」寧玥入內,恭敬地行了一禮。

  老太太招手,羅媽媽忙擺了個鏽凳讓寧玥坐下,寧玥坐下後,老太太問道:「還沒吃晚飯吧?寶珠,讓人把飯擺屋裡來。」

  「是。」寶珠欠了欠身,撩開帘子,對門口的小丫鬟吩咐了幾樣菜,小丫鬟去了,她踅步回屋,與羅媽媽一道進了偏房。

  老太太端起茶杯,用杯蓋撥了撥浮動的茶葉,道:「跟你說說嫁妝的事兒。」

  寧玥不動神色地笑了笑:「您說。」

  「府里的定例是嫡出小姐三千兩嫁妝,庶出小姐兩千兩嫁妝,馨姐兒因著是你大伯唯一的女兒,就給按嫡出的辦了。我這邊不論嫡庶,一應三千兩,外加一間店鋪,考慮到你們年紀輕,壓不住那些管事,鋪子接在手裡賺了還是賠了心裡每個底,我索性將鋪子折合成兩千兩銀子給你們,你覺得怎麼樣?」

  這樣的安排,寧玥自然是沒有異議的,就乖巧地說道:「一切聽祖母安排。」

  老太太嗯了一聲,面色透著一絲老成和嚴肅:「另外,就是你們母親隨給你們的嫁妝。你大哥過世的早,他那份兒不用留出來,只得你與寧溪兩個女兒,均分了就好。」

  此話一出,寧玥的手指有些拽緊了,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把她娘的嫁妝分給寧溪一半?憑什麼?就憑她娘是嫡母?這可搞笑了,寧溪一天都沒在她娘跟前盡過孝,出嫁的時候,還要從她娘的身上榨掉一半的價值,天底下,哪裡會有這樣的好事?寧溪要是成天給她娘端茶倒水、晨昏定省,不與藺詠荷親近,視她娘為唯一的母親,她不介意把嫁妝分給寧溪一半。可寧溪除了嘲笑她娘是個瘋子之外,貌似什麼都沒做過了!

  「祖母,這件事,怕是要先過問我娘。」

  老太太說道:「你娘的事一向是你做主,你點頭就夠了。我知道你與寧溪之間鬧得不是很愉快,她唆使老五給你下寒食散,是她不對,我教訓過她了。可話又說回來,你們姐妹情分擺在這裡,將來去了王府,也是要相互幫襯的。中山王有四子一女,你姐姐是長媳,她自然,會照拂你,比照拂其他妯娌多的。」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寧溪那種鐵石心腸的女人,縱然真與自己做了妯娌,也只會拼命地踩死自己。照拂?哈,下輩子吧!但寧玥不會與老太太爭吵,老太太的為人她再清楚不過,不是一個強人所難的,如果老太太真的從一開始便打定了主意讓寧溪與她一樣風光出嫁,在把藺蘭芝的鑰匙給她時就會將這件事說到明面兒上來。拖延到今日才開口,想來是這幾日,她不在的時候,有人做了什麼事觸動老太太的心,讓老太太憐憫千禧院了。這件事,她不能直接拒絕,不然,會與老太太槓上。但要她真的便宜馬寧溪那個毒婦,她又死活不甘心。

  想了想,她欠了欠身,微微一笑道:「祖母說的對,不管以前如何,以後我都是要仰仗姐姐過日子的,這點嫁妝,出的不冤。我這就去千禧院,問問姐姐到底喜歡什麼,與姐姐好生分一分。」

  老太太點點頭,眸子裡露出了滿意之色:「所有孩子裡,屬你最是個明白人兒,放心,我這邊也會多貼補你一些的!」

  寧玥笑著道了聲多謝。

  小丫鬟端了飯進來,寧玥簡單用了一些,由寶珠送著出去了。

  一出院子門,寧玥就拉著寶珠的手走到了樹後,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低聲道:「好姐姐,你告訴我,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府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雖問過秋香,但以秋香的性子,怕是壞話也給傳得沒有殺傷力了。

  寶珠指了指千禧院的方向,凝眸道:「她不是個好惹的,你走後,她天天都讓來給老太太請安,她腿腳不好,坐在輪椅上,給老太太磕頭都得下人攙著。每天晚上,哭得像什麼似的,整個將軍府就沒有聽不見的,老太太叫她別哭那麼大聲,她就把腿露給老太太看,都是大夫給用偏方在治,渾身扎著針,難怪哭得悽慘,老太太便不說什麼了。」

  秋香只說藺詠荷哭,卻沒說藺詠荷為了治腿,用了這麼虎狼的法子。

  寶珠接著道:「二小姐的情況也不好,燒成了肺炎,咳血,咳到現在,完全說不出話了。這事兒,還得瞞著王府,若叫王妃知道,那還了得?怕是不能嫁了。」

  原來是肺炎,成人得肺炎是挺危險的。寧玥點點頭,看向寶珠,示意她繼續說。

  寶珠道:「四少爺的情況更糟,本來要科考了,為照顧娘親和妹妹,退學了。」

  居然連學都退了!這不是自斷仕途嗎?馬謹嚴雖不如馬克卿聰明,但勝在勤奮,學識上並不輸給馬克卿多少,前世的他能坐上高位,也不完全是靠著寧溪的裙帶關係,他自己,本身也有讓司空朔欣賞的地方。

  母子三人,殘的殘,病的病,唯一的靠山又前程毀了大半,幾乎是看不到任何希望,難怪老太太執意要把她娘的嫁妝分給寧溪一半了。

  寧玥想不通的是,他們為什麼要把自己搞的這麼慘?腿不好就不好,慢慢治唄,找什麼虎狼偏方?還有,娘親和妹妹已經快折騰不動了,做為男人,更應該挑起大梁才對,為何反而自暴自棄了?也不怕父親知道了打死他!

  寧玥隱約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如今的千禧院,已經完全看不出昔日的風光了,絕境一樣。」寶珠輕輕地嘆息。

  絕境?寧玥狐疑地眯了眯眼睛:「寶珠姐姐,我三姐的嗓子真的燒壞了嗎?」

  寶珠篤定道:「是的,燒壞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了。這事兒,你可千萬保密,別往外頭說。」

  已經保不住了,連院長大人都知道了。

  消息,如此不利於寧溪的消息,居然從千禧院傳了出去,還傳到了院長大人的耳朵里。是千禧院真的風光不再了,所以奴才們也不管住嘴巴子了,還是有人覬覦世子妃之位,想整垮馬寧溪?如果是第二種猜測,那麼主謀是誰?二夫人?寧婉是如今唯一有條件嫁給玄煜的,不排除二夫人為了女兒飛上枝頭做鳳凰,鋌而走險一次。

  那麼這件事,會不會給她造成什麼影響呢?

  寧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當務之急,是先弄清楚千禧院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寶珠姐姐,我大哥去的早,我娘又長期不在身邊,你便如同我親姐姐一個樣,日後還有仰仗寶珠姐姐的地方,寶珠姐姐不要嫌我麻煩。」寧玥真摯地說著,拔下左手上的翡翠鐲子,套在了寶珠手上,寶珠要推辭,被她給擋住了,「我和胤郡王都會記得寶寶姐姐的好。」

  人不一定都是自私的,卻一定是有向光性的。寧玥相信即便自己十分落魄,寶珠也不會瞧不起自己,但絕對不會這樣豁出一切幫助自己。玄胤送來的十擔金子,不僅是告訴了司空朔,他非她不可,也告訴了這些下人,誰才是真正值得他們巴結的人。

  寶珠最終收下了寧玥的鐲子。

  冬梅吞了吞口水,那鐲子是小姐在寶林軒買的,二百兩銀子一個,就這麼送給了一個丫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寶珠,就是她冬梅的道。

  寧玥帶著冬梅去了千禧院,剛好,給藺詠荷做治療的郎中也在,是個女郎中,四是上下,身材清瘦,圓臉,顴骨略高,嘴唇很薄,看上去略顯刻薄。穿一身醬色布裙,挽了個頭巾,只簪一支銀簪。但若細看,會發現那簪子的做工極為精細。

  一個江湖郎中的眼光,居然如此雅致,倒是叫寧玥稍稍側目了一下。

  藺詠荷躺在屏風後,衣衫褪盡,女郎中正要進去給她扎針,寧玥跨過了門檻:「姨娘,我來看你了,你還好嗎?」

  女郎中回頭看了她一眼,略微欠身,卻沒有行禮。

  好清高的女郎中!

  寧玥淡漠的眸光掃過她姿色平平的臉,繞過屏風,來到了藺詠荷床前。

  藺詠荷躺在床上,蓋著一床薄被,見到寧玥,撇過臉去,連表面的慈母也不樂意裝了。

  寧玥輕輕一笑,自顧自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姨娘,聽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你好像不大高興啊。方才在福壽院,老太太還與我說,把我娘的嫁妝分給二姐姐一半呢!我是來與姨娘商量嫁妝的。」

  藺詠荷的眼皮子微微抽動了一下。

  寧玥將她細微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笑了笑,從懷中拿出一張紙,說道:「我娘的嫁妝都在清單上了,姨娘要不要看看?中意哪些,就先挑出來。」

  藺詠荷看向了寧玥,憤憤地說道:「馬寧玥,你究竟想怎樣?把我害成這樣了還不夠嗎?繼續羞辱我,有意思嗎?」

  「姨娘說的哪裡話?我是認認真真來好你商量嫁妝的,就當……把你打殘的醫藥費好了,雖然是你女兒動的手,可到底是為我報了仇,我感激她是應該的。」

  「你……」藺詠荷氣得徹底轉過臉來,露出了那半張被寧溪毀掉的右頰,猙獰的傷疤暴露在燭光下,說不出的醜陋。

  寧玥挑眉,寧溪下手可真夠狠的,幸虧是劃在藺詠荷臉上了,不然,憑玄胤多喜歡她,只怕也會厭了她。

  「姨娘,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人是怎麼想的,明明是自己設下的陷阱,自己栽了進去,最後反而去怪罪那些沒掉進陷阱的其他人。在你們眼裡,你們的命是命,別人的都不是了,是嗎?十年前,你把我大哥推進護城河,讓我大哥在河裡餵了魚。你把我大哥害成那樣都不夠,又跑去迫害我娘。我倒要問你,你夠了嗎?你不夠!你又來算計我,把我當廢物一樣養大,最後,還賣掉我給你女兒謀一樁好親事。跟你比,姨娘,你不覺得我太仁慈了嗎?」

  藺詠荷被說得面色發白,卻又不知為什麼,那憤怒的神色里,以極快的速度閃過了一絲猙獰的笑意。若細細分辨,竟還有一點兒得意。

  都被摧殘成這樣了,還有什麼好得意的呢?莫非是想好計策發將她一軍了?寧玥淡淡地勾起唇瓣:「姨娘,我本來不打算動你女兒的,讓她嫁過去也不錯,反正玄煜不喜歡她,讓她守活寡也算成全她一番痴心了。但你非得自作聰明,從老太太那兒算計我娘的嫁妝。我這么小氣,當然不樂意分給你女兒了,可我又不能忤逆老太太。思前想後,只能攪黃你女兒的婚事了。那樣,我一個子兒也不用出了!」

  「你敢?」藺詠荷氣得掐住了寧玥的喉嚨。

  寧玥動也沒動一下,就那麼淡淡地看著她道:「你在我身上留多少印子,我在你女兒身上留十倍的印子,試試看,我到底敢不敢。」

  藺詠荷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流著淚,渾身發抖:「我這麼做有錯嗎?我一輩子是個妾,只希望自己女兒能夠風風光光地嫁戶好人家……你說我賣了你對不起你,但胤郡王又差了嗎?他對你那麼好……比世子對你姐姐還要好……」

  寧玥眸光一轉,道:「聽姨娘的口氣,好像是後悔了。也是,玄煜那種雲端高陽的人,嫁過去就是個擺設,只有胤郡王這種真性情的男人,才會對妻子疼愛有加。多謝姨娘壞心辦好事,給我找了個如意郎君,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姨娘的恩德的。」

  藺詠荷險些背過氣去!

  這時,女郎中走了過來:「三小姐有什麼話還請明天再說吧,我要給夫人治療了。」

  這個女郎中,真不是一般的囂張。

  寧玥沒再說什麼,起身離開了,繞過屏風後,她偷偷地回頭看了一眼,就看見女郎中掀開被子,露出藺詠荷布滿針眼的身子,看樣子,藺詠荷的治療是真的。

  身後,響起藺詠荷鬼哭狼嚎的聲音,寧玥攏了攏寬袖,不帶絲毫拖沓地走出了千禧院。

  半刻鐘後,冬梅也出來了:「小姐!」

  寧玥往前走了幾步,壓低音量問:「如何?」

  冬梅四下看了看,低低地說道:「奴婢打聽了一整圈兒,二小姐的嗓子是真的很久沒說話了。」

  真變啞巴了?老天爺要不要這麼幫自己?寧玥的眸光動了動:「拿到她的藥沒?」

  「拿到了!」冬梅拉開寬袖,讓寧玥看了看,寧玥看完,她又把袖子捏緊,這是偷來的東西,可不能被別人給發現了。

  寧玥又道:「你明天去找個大夫,讓看看這些是治什麼的藥。」

  「是。」

  主僕二人回了棠梨院。

  秋香還沒回來,今兒的作業非得自己完成了,寧玥決定,以後再不給秋香放一整天的假了,最多給半天!

  寧玥做作業的功夫,冬梅把藥放進了箱子。今兒輪到她值夜,洗完澡便抱著被子前往上房,走到門口的時候,右腳踩到了一個東西。她撿起來一看,咦?這不是她從千禧院偷回來的藥麼?不是已經鎖進箱子了嗎?這又是哪裡來的一包?

  她躬身去撿,恰好此時,另一隻手也探了過來,早她一步拾起了藥包。

  「啊,是我的藥,不小心弄掉了。」秋香訕笑著說。

  冬梅狐疑地睨了她一眼:「你的……藥?」

  秋香一噎,眸光閃了閃:「是……是啊,是我的。」

  「你剛剛找我借錢,就是去買藥了?」冬梅古怪地問,「你吃的?」

  秋香被冬梅的眸光看得心裡一陣打鼓,垂下眸子道:「不是我……是……是阿爹,他病的比較重。」笑了笑,抬起頭說道,「你餓不餓?我剛從膳房領了些麵皮兒,我給你做餃子吃!」

  秋香一走,冬梅閃電般地打開了箱子,看見那包藥完好無損地躺在裡頭,方知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兒。奇怪,二小姐怎麼會與秋香的爹吃同一種藥呢?

  ------題外話------

  渣渣們到底想幹嘛咧?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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