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女人仍然沒有說話。她的目光極其短暫地在湯盅上停留了一下,飄至一旁。

  文乙等了半晌,復又開口:「謝大人之歿,王爺的哀痛絕不亞於姑娘。然人死不能復生,姑娘又何必糟踐自己的身子。」

  略略停頓後,他繼續:「姑娘這樣,王爺很是心疼。」

  這一趟差事,著實難辦。

  文乙的後背微微發汗,但他仍然硬著頭皮,說道:「王爺的意思,紀姑娘如今既已在王府住下了,便不必再搬走了。畢竟在此之前,姑娘與謝大人也並沒有來得及成婚。姑娘……可願意?」

  說罷,文乙連看也不再看她一眼,不知是因他自己覺得難堪,還是因怕她覺得難堪。倘若下一刻有一道巴掌落到他臉上,他也絕不會感到驚奇。甚至在他的心中,他竟隱隱期盼著能有這麼一道巴掌落下來,將他立刻解脫。

  但她並沒有給他這個解脫。

  相反地,她的回答將他推向了更加難堪的境地。

  輕而微涼的女人聲音傳入文乙的耳中:「我有孕了。」

  文乙沉默了一下,道:「王爺知道。」

  「這孩子……是我的命。」

  她又道,一雙眼中,浮出了淺淺水光。此刻的她似乎脆弱得一觸即碎,卻又剛強得無人能折。

  文乙答她:「王爺惜疼姑娘。若姑娘不肯捨棄這孩子,王爺願視這孩子為己出。」

  他又說:「這些年來,王爺雖陸續冊納朝廷重臣、將門之女,可那皆是為了裕王府,而非為了他自己。王爺此前沒愛過什麼人,唯獨對紀姑娘一見傾心。謝大人是王爺肱骨,王爺敬之重之,過去三年中從未對紀姑娘有過逾矩之肖想。而今謝大人已故,王爺懇請姑娘給他一個機會,讓他能夠照顧姑娘餘生。」

  她聞此怔怔,須臾,才道:「……視為己出?」

  文乙點頭,「若姑娘生個女兒,將來便是裕王府的小郡主。待她長大了,王爺定會為她在朝中擇個才貌雙全的好夫婿,保她一生安康幸福。」

  「若是個男兒,又如何?」她定定地看著文乙。

  文乙答:「姑娘放心,王爺雖為戚氏親王,可從未有過爭奪大位之心,只願守住封地及王爵,蔭及子孫。若姑娘生個男兒,王爺也必將他當做自己的兒子。既與皇位無爭,姑娘便不必擔憂他的性命會受血統所累。而他非長非嫡,王爺的爵位也輪不到他來承襲,往後若能做個閒散宗室子,逍遙無束地過一生,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你所言,都當真?」

  「王爺不騙姑娘。王爺肯許重諾。」

  「何等重諾?」

  「王爺若騙姑娘,則裕王一脈,斷於此輩。」

  文乙代替裕王,言之鑿鑿,信誓旦旦。這等話,也只有借他之口道來,才能讓雙方那所剩無幾的體面得以保留。

  女人笑了。

  一聲後,她忽地落下淚。緊接著,那淚水越涌越多,引得她抽泣聲漸大,至後來喘息急劇。她眼中的深湖終於不能寧靜,水浪在漫天翻湧。她整個人因這啜泣而顫抖不休,她的臉龐與露於衣領外的脖頸微微發紅,她心底的悲苦與屈辱再也不能被遮掩,她所有激動難抑的情緒聚攢在一處,她抬臂指住文乙,放聲大泣道:

  「我要這重諾有何用……有何用!謝淳死了,他死了!我何嘗不想隨他去死,但我卻不能連累他的骨肉。可如今,連他的骨肉,竟也要冠做他人姓?!我不要裕王的重諾,我要謝淳活過來……我要他活過來!」

  她哭得跌下椅子,伏在地上長泣難止。

  文乙睹之不忍,走上前,彎下腰,試圖將她扶起。

  可他的袍擺卻被她一把攥住。

  「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我連他的屍骨都不能親手去收……」她緊緊揪扯著文乙的衣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為何還活著?你說,我為何還活著?!」

  文乙沉默著,任她抓著他的衣物不松。

  他悲憐地俯視她。但他絕不可能回應她哪怕一個字。

  過了足足一刻,她的嗓子終於哭啞了,再也發不出一聲。她的雙肘撐在地板上,呼吸氣若遊絲,仿佛渾身力氣全被抽光。她像是一尾被遺棄在即將乾涸的水窪中的魚。

  一把攙著粗沙的鹽粒,被擲入這水窪。

  是文乙最後的話:「入夜後,王爺會來看望姑娘。」

  她了無生氣。像是沒有聽到。

  但他確信她聽到了。

  就如他確信她十分清楚,這裕王府的大門,只要裕王不准,她此生便不可能再走得出去。

  第64章 陸拾肆

  內都堂。

  莫士培直通通地站著,腳邊是被人摔散了的奏札。

  皇帝寢疾,自正旦朝會後接連數日休朝不聽,國事一應由鄂王處分。鄂王每隔一日至內都堂視事,由輪值之宰執、輔臣奏報急務,當堂決斷。

  眼下,議的是朝廷欲將諸王封地內的酒稅、商稅收歸戶部統征一事。在都堂里坐著的,除了聽政的鄂王,還有尚未離京回藩的睿王、桓王二人。

  過往,酒務與稅務皆歸諸王封內所轄,酒商稅先由各郡縣征繳,再入諸王庫,最後按五取二的定比由各封地的發運司轉入朝廷戶部庫。級級轉運,層層盤留,箇中貓膩,從地方到朝廷,無人不心知肚明。但因礙於百年來朝制如此,戶部在過去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維護宗室體面。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