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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症?」鄭至和愣了一下。

  「鄭大人診脈,不是說英王殿下體虛虧血,需好好進藥調理麼?」

  鄭至和聞此,明白了,額上又湧出汗粒,「……誒,是。」又走了兩步,他忍不住駐足,回頭,回望本來近在咫尺的公主府大門。

  然後他無聲嘆了口氣,轉回身,繼續向被夜色籠遮的府中深處行去。

  ……

  鄭至和的箋子寫得不僅條理分明,更是謹慎小心。

  就著燈閱過,戚炳靖將其隨手一擱,捻滅燭火,回到床上。卓少炎雖已就寢多時,卻不曾入睡,一直在等他。

  他的懷抱真是暖。

  他的氣味真是令人安心。

  卓少炎在他臂間抬頭,對上他未閉的雙眼。

  這雙眼眸,白日裡看明明是漆黑如夜的,可到了夜裡,卻比這夜色亮了數成。那眼中有深湖,湖上有繁星,於暗中閃著稀碎的光亮。

  不知她腹中的孩兒,將來會不會也生有這樣一雙足以令人沉醉其中的眼眸。

  思及此,她唇角輕動。

  而這細微的一動,竟也叫他在夜裡瞧見了。

  旋即他的氣息貼近,挨上她的唇瓣:「在想什麼?」

  這聲音足夠溫存,足夠包容,亦足夠有力。她只覺一瞬之間,二人的血似已交融在了一處,那些曾經被她克制住的、沉在心底的話語,此時都能夠說得出口了。

  「這孩子,該姓什麼?」

  她問出了心中一直想問的話。

  或許屋外,深青的夜空中星斗明璨,但比不及他眼底長煙浩渺,天河漫漫。

  他並沒有讓她久等。

  「姓謝。」

  ……

  披著清寒夜色,文乙步入崇德殿中。

  少年皇帝服藥後安置沒多久,此時剛剛睡著。他的眉頭緊緊糾擰,好像夢中受難,解脫不得。

  文乙探視過皇帝的病況,又出外細詢是日在崇德殿中當差的內侍,待一切收拾妥當,才再度回到內殿門內,無聲地立在一旁,隔著這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看了一會兒少年在御榻上的病中睡容。

  不到四年的光景,這已是他所侍奉的第二位寢疾在此的大晉帝王。

  回想建初十五年深秋,也是在門內此處,文乙陪著戚炳靖站了許久。御榻上陷入昏睡的皇帝早非盛年,病容之下,是再也不能夠倒懸乾坤的頹疲與無力。

  那年秋,諸事紛亂。

  皇帝一病不起,諸子會集京城,各懷心思。昌王既歿,翰林院議諡恭憲,戚炳靖奉旨行監國事,詔葬昌恭憲王於皇陵。皇二子易王戚炳哲奏請刑、兵二部案查昌恭憲王之死,當廷質證戚炳靖為弒兄之兇手,卻反被侍御史彈劾不孝不悌,隨即被殿前侍衛押出皇城,最終被兵部連夜派禁軍護送回封地。

  當時的戚炳靖,猶如一柄飲足了血的無鞘鐵劍。

  森寒。狠辣。無情。

  朝堂下,文臣清議沸沸嚷嚷。以端明殿大學士、翰林學士承旨鄭平誥為首的百餘名館院清臣,於宮門處伏闕長跪,為昌恭憲王疑案不平而叫屈。

  對那些刺耳嘈雜的非議聲,戚炳靖置若罔聞。對那些自命忠君的臣子們,戚炳靖視若無睹。

  崇德殿緊闔的八扇深朱門扉為他辟出了一片短暫的清淨。

  那時候,戚炳靖看著因他之故而昏迷難醒的父皇,似乎認為終於到了他可以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向文乙道:

  「我的生父,是誰?」

  ……

  那一夜,文乙引戚炳靖去了位於皇城西北角的寶文閣。

  戚炳靖既掌監國之權,內外侍衛無人敢攔,於是一路通行無阻。入閣,他跟著文乙,攀踩著造於百年前的木質樓階,在涌著些許回音的嘎吱聲中,來到了閣樓的三層。

  四壁皆是頂天立地的高大木櫥,裡面收著數不清的歷代禁中敕制與絕密文札。

  文乙稍稍將此地打量一番,然後目光鎖定一角。他留下戚炳靖,獨自走過去,扶梯而上,在一摞積滿塵灰的文札中翻找了許久。

  最後他手持一物,以袖拂去上面的塵跡,回來恭敬地呈給戚炳靖。

  戚炳靖接過,低眼看去。

  此物形制對他而言,再熟悉不過。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軍報。

  這般普通的一封文書,何以值得被收藏於此地。戚炳靖皺起了眉,猶疑道:「有甚特別的?」

  文乙沉默不答,待他自行翻閱。

  戚炳靖遂將這一封軍報展開。

  先帝朝,元烈三十四年夏七月。

  南境兵敗,大晉失二郡之地,折損兵馬一萬四千餘人。

  皇三子裕王名下親將出征者凡四人,戰亡有三。三軍麾下指揮使、校尉及隨軍兵官、吏,亡歿者共八百一十三人。

  裕,正是今上在藩邸時的親王封號。

  這總計八百一十六個死者的姓名,以正楷手書,密密麻麻地擠滿了這一封軍報長表。

  戚炳靖捏住軍報兩端,展臂,將上面業已發黃的一列列墨字匆匆掃視了一番,重新抬眼,看向文乙。

  文乙步近,稍稍弓腰,托住虛垂著的軍報中段,在那一連串的姓名中尋到了一個。然後他輕輕點住那個名字,指給戚炳靖看,道:「這,便是殿下的生父。」

  單名單姓。

  區區兩個字,夾在這幾千字當中,顯得極其平凡、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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