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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所居的崇德殿外,戚炳靖在石階上磕了磕靴底沾的雪泥。

  出殿來接他的文乙看見他的動作,一面上前來替他解開大氅,一面微微笑著道:「王爺如今是越發不知宮內的規矩了。」

  這一句自有其言外之意。

  戚炳靖脫下大氅,接過一旁內侍遞上的手爐,攏進袖中,語氣淡淡問道:「方才被派去接我的人當中,有陛下自己養的人?」

  文乙不置可否。

  戚炳靖仍是淡淡地道:「果真是長大了。長大了,我亦能少費點心。」

  文乙並沒有立刻將他引入內殿中,而是問:「昌慶宮那邊,一切都安好?王爺可有其它要吩咐的?」

  聞此,戚炳靖臉上的冷色減去些許,甚至露出了幾分笑意:「一切都好。只要晚膳按她喜歡的做便是。」

  文乙看清他前後神色之變化,頓了一下,問道:「王爺舊事,她知道多少?」

  這一問不同於周懌、和暢此前斟酌小心的探問,而是久經醞釀的、帶有關心之意的勸問。

  這之間的區別,戚炳靖自然能分得出,故而他並沒有用對付周、和二人的話來回復文乙。

  他只是非常短暫地沉默了一下,而後道:「文叔。我從前未敢期盼她能如此愛我。如今她竟真的如此愛我。我不忍,亦不舍。」

  說這話時,他為世人所慕所懼的鄂王身份被褪去,他赤燙的真情與真心被捧出,隨著他聲音的起伏,在這冰寒的空氣之中赤裸裸地躍動著。

  他這一句不忍與不舍,叫文乙沒能再繼續說下去。

  文乙撫了撫抱在臂間的氅羽,躬身道:「陛下已在內等候王爺多時了。」

  ……

  正於御案前習畫的少年一見戚炳靖,立刻丟下手中御筆。他的臉龐與雙眼皆在一瞬間明亮起來,滿面皆是喜悅之色。

  「四叔!」他一面叫道,一面站起身,輕撩袍擺,向下走來。

  年輕的身板瘦而纖長,較上回見面時又長高了不少。說話的聲音亦脫盡稚嫩,帶著這個年歲的男孩特有的生硬嘶啞。

  戚炳靖微微笑了。他直著腰,虛虛一欠身,對上欲行臣禮,卻被少年立刻伸手阻止:「四叔不必多禮!」

  他便依了少年,收去禮數,僅僅道了聲:「陛下。」

  少年上前來拉住他的手,朗聲道:「四叔,朕還是愛聽你直呼朕的名字。就像朕小時候那樣叫朕廣銘,可好?」

  戚炳靖未順他的心意,看進少年明亮的眼中,道:「陛下,這君臣的規矩,還是要守的。臣上回便已同陛下說過了,陛下為何始終記不住?」

  戚廣銘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朕同四叔之間,還要講什麼規矩?當年是四叔將朕親手領上這御座的,朕只需記住此事便好!」

  說罷,他引戚炳靖坐下,又為戚炳靖親自奉茶。

  戚炳靖端起茶,闔下眼帘,亦闔下笑意,淺淺地品了兩口,復又擱在一旁。

  戚廣銘瞧見,趕忙又道:「四叔,此番你回京,朕特地命人備足了你當年在西境軍中最愛喝的酒。待正旦朝宴時,由朕陪著四叔暢飲一番可好?」

  戚炳靖望他,像望著一個不知世事的孩童一般,笑道:「陛下從未去過軍前,不知這軍中的酒,其實沒有什麼好滋味。」

  無措的少年一時訥訥,「那……」

  戚炳靖又是一笑,「陛下的心意,臣領了。然而陛下是從何處得知臣當年在軍中的喜好的?」

  「是三叔同五叔今次回京,與朕說的!」

  「哦?他二人今日何在?」

  「三叔同五叔出城郊獵未歸,不想四叔竟挑了今日入宮。」

  戚炳靖聽後,除了一聲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嗯」之外,未多說一字。

  戚廣銘有些謹慎地打量了一番他的臉色,見沒什麼異樣,遂又笑著道:「四叔早前發來的奏表,朕已閱過了。因此事不便與幾位輔臣相商,朕便自作主張,同叔叔們議了議。四叔今欲冊立正妃,朕自是頗為四叔高興。只是此事非四叔一人之事,更是大晉與大平之國事,三叔、五叔對此事頗有不滿,恐還需四叔同幾位叔叔做個解釋為好。」

  戚炳靖瞥了少年一眼,未發一辭。

  戚廣銘擱在膝頭的雙手互相捏了一捏,仍是笑著:「聽說大平英王容貌、才智皆出眾,不知朕何時能得幸一見?」

  戚炳靖卻答非所問,低聲一嘆:「陛下如今長大了。」

  這話叫戚廣銘互相捏攥著的手指下意識地一緊。他起身,走到戚炳靖座旁,竟屈尊彎下膝蓋,半蹲半跪著,像小時候一樣伏在戚炳靖膝頭,臉上有些委屈,道:「四叔當年不過只有十六歲,便去了國中最苦的西境戍軍歷練。朕如今馬上就要十五了,豈能不學著為四叔分憂?想必四叔在十五歲時,早已不須先帝為四叔費心了。四叔,朕說得對不對?」

  戚炳靖稍稍揚起嘴角,似乎是在笑。他抬手,略帶安撫之意地摸了摸少年皇帝的發頂,叫他不必緊張。

  然後他的目光越過少年,投向崇德殿的門口。冰天雪地被朱門掩在外面,並不能叫他看見。可他的目光卻如被冰雪覆著,漸漸寒冷。

  良久,他才回答道:「陛下所言,甚對。」

  ……

  十五歲那年,京中風雪同今歲一樣。

  崇德殿外,他抖了抖肩頸上落的雪,小心地抱著精美的漆金食盒,等人通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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