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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抗美猛地跳了起來,掀開棉布帘子就推門出去了,頓時被狂風噎得喘不上氣來,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喊起來:“老李!快點出來!棚子塌了!馬都跑了!”

  李家良衝出來看了一眼,跑到倒塌的棚圈邊,從地上撿起一根套馬杆,嗖的一聲抖了出去,套索正好套在一匹青色馬的脖頸上。那馬還沒來得及掙扎,李家良一躍而起坐上了它的背脊,將嚼鐵一勒,那馬一聲長嘶,前蹄騰空,在原地轉了幾轉,雖然打著噴嚏,卻是服帖了。

  李家良對雷抗美喊道:“我去把馬群截回來,你老老實實看家!”

  見風雪太大,雷抗美還想攔他,卻只聽得一陣馬蹄聲由近及遠,早已不見了蹤影。

  雷抗美只好回到屋裡,坐立不安地等待著,每一秒都有一年那麼長……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鍋羊肉湯都幹了,李家良還是沒有回來。雷抗美沉不住氣了,雖然自己的騎術極差,也得去找找了。他從土炕上抓起馬鞭剛要往外走,一個人嘩啦啦衝進了屋子,和他撞了個滿懷。他一看,是烏雲其格,頭戴雷鋒帽、身穿鑲銀邊的黃色皮袍、腳踩氈靴,漂亮的臉蛋凍得紅彤彤的,眉毛上還掛著霜。

  “家良呢?”烏雲其格一看屋子裡沒人,愣住了,“風雪太大,我怕你們沒有吃的,擀了點麵條給你們送來……外面的馬棚子怎麼塌了?”

  “馬都跑了,他截馬群去了。”

  雷抗美的話還沒有說完,烏雲其格已經轉身,上馬衝進了風雪中。

  “家良——”

  “李家良——”

  回應她的,只有漫天的白刀子,一刀一刀地割著她的臉蛋,她一邊喊一邊哭,臉上疼,心裡更疼,她知道這樣的暴風雪,就是裹著十層棉襖出去,也扛不了半個小時,一旦凍僵,神仙也救不活了。

  雪太大了,風太緊了,她仿佛被裹進了一個白色的大窟窿里,怎麼走也走不出去,只好信馬由韁,瘋子似的亂跑一氣,突然看到前面的大地像腫了起來,閃著白色的亮光。她驅馬上前一看,不禁毛骨悚然:原來是數十匹馬擁進了眼淚湖裡,馬屍在湖岸層層累積,凍成了一塊巨大的冰坨。

  她心一沉:家良怕是完了。白毛風颼颼地從前額刺入腦髓,她一下子就全身癱軟,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

  眼淚湖……

  就是這裡,就在這裡,那個夏天的傍晚,她和他牽著馬,肩並肩默默地走了很久,突然就聊起了那個傳說。

  “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傳說的,反正我從小就聽額吉講過。”烏雲其格說,“說是這湖水本來是甜的,後來有兩隻鳥兒遷徙時飛過這裡,一隻飛不動了,落進湖中死去,另一隻繞著湖哀鳴了整整三天,也一頭栽進湖水,嘩啦的一下子,一道銀光閃過,湖水就變得又苦又咸,再也不能喝了,因為裡面都是鳥兒的淚水……”

  說到“嘩啦”兩個字的時候,烏雲其格將兩條胳膊揚了一下,看得李家良不禁笑了。

  “你笑啥?不相信我講的故事?”烏雲其格羞赧地一歪腦袋。

  李家良一邊搖手一邊笑,“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在想,這湖裡一定富含鹽、鹼和硝。”

  烏雲其格不太懂他說什麼,撅起嘴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連我講的故事也不愛聽。你會唱歌、會跳舞,會朗誦詩歌,會拉手風琴,騎馬比草原上最好的騎手都強,還讀了那麼多書,鄉里的知青都聽你的話,姑娘們也都愛圍著你轉,你哪裡會看得起我呢……”說著說著,眼睛裡竟噙起了淚珠。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李家良一邊給她拭去淚水,一邊輕輕地說,“其實,我才是一個被許多人看不起的人呢。”

  烏雲其格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

  “你不相信吧,真的,我沒騙你,在我們那裡,才不管你會不會唱歌跳舞,我是資本家的兒子,是最下等、最低賤的人……”說著說著,李家良的神情一片黯然。

  薄暮時分,夕陽照在湖面,湖水的波浪拍擊著硝土岸,嘩啦啦的響聲像一片金子碎裂了。

  “我們這裡不會,草原上的人不會!”烏雲其格咬了咬嘴唇,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說:“只要你會騎馬,會摔跤,唱歌好聽,聰明善良,你就是好漢,進哪間氈房都有新鮮的馬奶捧出來給你喝!”

  “我知道。”李家良凝視著她,目光里一片深情,“所以我捨不得這草原——還有草原上的人。”

  一剎那,烏雲其格的臉蛋飛起一片紅霞,看得李家良痴了,不由得伸出一隻手,將她輕輕地攬進了懷裡……

  也就是從那時起,她就下了決心:不管將來和這個人受苦遭罪、吃糠咽菜,她也要跟著他一生一世。

  現在,他不幸遇難了,那麼自己也不活了……

  那匹馬大概是感到了背上主人的氣餒,知道沒了約束,便順風遊走起來,躲避著風雪的襲擊,嘎噠嘎噠,漸漸來到了山岡背風的地方,那裡有一片黃條石,旁邊還臥著什麼,烏雲其格揉了揉眼睛。啊!那是一個趴在雪地里的人,雖然渾身上下幾乎都被雪片掩埋了,但她還是從那皮袍的補丁上認出了他——那補丁是自己親手打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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