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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玲連忙嘩啦啦地拉開笨重的車門。張大山將女子放在少玲身邊,一股寒氣瞬間溢滿整個車廂。

  “這姑娘快凍僵了……不過還沒死,你給她熱乎熱乎吧。”他吩咐。

  少玲趕緊把紅色的棉外套脫下,披在女子身上。這時她才發現,那女子穿的白衣其實是一條長長的白色紗質睡衣,上面已經風乾的血漬還是那麼觸目驚心,但女子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傷口。

  “大山子!”少玲發現,“這個姑娘不是咱們鄉的。”

  張大山說:“應該是來旅遊的吧……可她身上這血是怎麼回事?又為啥三更半夜地站在國道上?”

  少玲沉吟:“看她這個樣子,不可能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對了,咱們趕緊去湖畔樓吧,肯定出大事兒了!”

  張大山“哎”了一聲,回到駕駛位置,把方向盤一擰。金杯離開國道,向草原深處駛去。

  車廂里,白衣女子僵硬的身體不時隨著車子顛簸而左右傾倒,少玲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片刻後,她覺得女子的身上似乎暖了一點兒,可自己身上卻越來越冷。

  2.

  望著張大山開車時的背影,少玲突然感到一陣陌生。

  她熟悉的那個張大山是一條身高1.85米的大漢,虎背熊腰,四方闊臉。高興的時候嘿嘿嘿傻樂,本來就小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兒,一邊說話一邊摸鼻子;不高興了就扯開喉嚨大叫大嚷,呼呼地揮舞著鐵錘似的大拳頭,仿佛什麼煩惱都能砸到地底下。

  少玲不喜歡他粗魯,從上初中時就不喜歡。有一天放學後,在學校後面的白樺林里,同學們分成兩撥玩抓人。不知為什麼,張大山使勁追她,就追她一個,直追得她跨過兩條小溪。最後張大山伸出手去抓她,人沒抓到,只揪住了她那條黑油油的大辮子的發梢,生生扯下幾根頭髮,疼得少玲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張大山看著她,悶頭不語,巨大的身影像小山似的,覆蓋在她那嬌小的影子上。

  後來她考上了縣第一高中,住校。張大山卻連個職高都沒考上,在社會上混了兩年,到縣城裡的“路路通”修車行去當了學徒,仗著兜里有點工錢,一到休息日就換上件棕色條絨外套,狗熊一樣吭哧吭哧走到縣一中門口找少玲,約她下館子。

  少玲不想去,因為同學們都在偷偷笑她,可是不去也不行,張大山嗓門那個大啊——“咋啦,考上一高就看不起我啦?”她只好去。真坐在飯館裡了,張大山又說不出個話來,就知道把盤子裡的菜往她碗裡撥拉,皺著眉頭不停地嘟囔著“你吃你吃”,也不管她到底愛不愛吃。

  吃飽了,兩人就在縣城裡溜達,彼此間保持著老遠的距離,看上去活像不相干的兩個人。

  縣城就那麼點大,轉來轉去總會轉到街心公園。

  公園裡有一尊雕得怪難看的白馬,四蹄騰飛昂首向天,據說這就是傳說中的神馬——薩日勒。

  雕像前的漢白玉石階上,時常坐著一個身穿灰藍色綢面布袍子的蒙古族老人,寬大的骨架像一首凝固的古歌。他抱著一把馬頭琴,一邊用馬鬃和兩根腸弦輕磨慢拉,一邊吟唱著。

  歌詞是蒙語,少玲和大山聽不懂,但是歌聲哀婉動人,少玲每次聽到,都覺得自己要被融化了似的。

  為此,大山專門花了一百塊錢,請個懂蒙語的中學老師給翻譯了:

  茂密的苦蒿野火一樣燃燒,

  炊煙伴著流霧遮住了眼帘。

  遠方依稀可是你的倩影?

  暮色中我四下里探看——

  找尋著你喲,

  就像蒼鷹找尋著山岩。

  爐膛的牛糞火已經熄滅,

  牆角一根孤獨的套馬杆,

  鈴鐺聲聲可是你趕著羊群晚歸?

  屏住氣我側耳聆聽——

  鍾情於你喲,

  就像駿馬鍾情著草原。

  我沒有成群的牛羊,

  我沒有銀色的鞍韉,

  往事令我眉頭緊鎖,

  命運讓我沉默寡言。

  黑暗中我默默地躺下了——

  等待著你喲,

  就像黑夜等待著白天……

  3.

  張大山把歌詞抄在一張紙上,念給少玲聽。她再去聽那老人吟唱時,聽得雙眼濕漉漉的。

  張大山冷不丁冒出一句:“少玲,你就是我的白天呢。”

  “不許胡說!”少玲狠狠瞪了他一眼,甩頭就走。

  張大山愣了半晌。

  高三那一年,因為高考,學業越來越緊,少玲怕張大山頻繁的“周末拜訪”影響學習,琢磨了好幾種擺脫他的辦法,但都覺得不合適。同宿舍的同學給她出了主意:“那男的,你別瞧他二乎乎的,其實是個有里有面的人,你明著告訴他,‘我不喜歡你,今後你別來找我’——他肯定就不來了。”

  “這,不好……挺傷人的。”少玲坐在上鋪,把腦袋深埋在雙膝之間。

  第二天是周末,但直到中午張大山也沒再出現。

  第三天,還是沒見到張大山。少玲覺得不大對勁,給他發了簡訊也沒有回音,打電話他的手機又關機,她有點不安。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她沒日沒夜地做模擬題,只有在揉著酸痛的眼睛時,眼前會悄然浮現張大山那狗熊一樣憨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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