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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吃的是海龜肉,晚餐之後,船員們聚集在甲板上,欣賞天邊的落日。海水變成了耀眼的紅色,水波蕩漾,溢彩流光,似乎水底世界正在放著焰火。這些倚著欄杆的嬌縱、冷峻的水手臉上露出孩子似的神情,既動人又有一絲傷感。生活已沒有如此單純了,現在是經濟蕭條時代,戰爭的腳步又已臨近,他們在逃避,在躲藏,躲藏在空曠的自然界當中,誰能因此而責備他們呢?

  貝特塞,那個來自紐約的金髮女郎,在我們觀賞落日時,悄悄走到我的身邊。她的身上散發出一股清新的香皂味道,讓我想起了過去的瑪戈。她的頭髮是由千百個小卷組成的,像她那藍色的眼睛、蘋果般的面頰與淡淡地塗了一層口紅的嘴唇那麼可愛。

  “每個人都說你是一個神秘的政府機構的代表。”

  “每個人都說對了,”我說,“尤其是神秘這一部分。”

  “太糟了……”

  “神秘?”

  “你只在‘美國人’上待一夜,夜並不長。”

  “是的,這有什麼遺憾?”

  她咬住了嘴唇,“……想同我到樓下坐一坐嗎?”

  她握住了我的手,領著我走過甲板,沿著升降口的扶梯爬下去,來到主艙室。我同她在桌子前面坐下,這一舉動至少引來六個有錢的水手男孩妒忌的目光。我們談了一些我在芝加哥的生活與她對紐約的厭倦,她說她還厭倦她所上的全部是女生的學校。在桌子底下,她用腿摩擦著我的腿。

  彈過了吉它,唱過了民謠,八點鐘左右船員們回艙中休息了。貝特塞揮了揮手,微微一笑,同挑樂絲一起回房艙了,還不停地咯咯笑。

  我在自己的鋪位上躺了一個多小時,在頭腦里整理著米勒提供給我的信息,他就仿佛一名戲子演完了他的戲,想到此處,我的胃裡感覺到似乎有蝴蝶在飛舞,這不是暈船的關係。九點過點兒,我從床鋪上爬下來,攀上了甲板,海風變冷了,海面上漂浮著一層薄霧。我知道海頓那個孩子就站在那裡瞭望,這也許是我同他單獨交談的絕好機會。

  那個年輕人伸展著四肢躺在一隻救生艇里,繩索是他的床。他的雙手疊在一起枕在腦後,手肘像機翼一樣舒展著。他光著上身,穿著短褲,雙腿長而有力;他正睜大著眼睛,滿懷期待地凝視著星光燦爛的夜空。

  “你總是躺著瞭望嗎?”我問他。

  “黑勒先生,”他說著坐了起來,聲音是悅耳的男中音,“有什麼問題嗎,先生?”

  “沒有,只是來看看你是否想找個人做伴兒,八點鐘入寢對一個芝加哥男孩來說太早了些。”

  他從救生艇上跳下來,光著的雙腳輕輕地落到地上,他的一舉一動都儘可能地輕,為了不把甲板下面熟睡的人吵醒。

  “想喝點咖啡嗎?我在船長室里準備了一壺。”

  很快,我們坐在甲板的條凳上,用鋁罐喝著咖啡,眺望著無雲的夜空里閃閃發亮的群星。夜空澄澈如水,鐮刀似的彎月是一抹淡黃。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而像是好萊塢夜總會裡人造的布景。

  “船長說你是一位真正的水手,”我對這個孩子說,“我理解為你不用花費三千美金來換取環球航海的樂趣。”

  “如果我有三千美金,”他說,“我就會自己買條船。是的,我領工錢,每月一百美元。詹森根本不想付錢給我,你知道,他說環球航行的經驗抵得上任何報酬,但我同他討價還價。”

  他一口氣把話說完,根本不事先在頭腦里斟字酌句,隨著最後一個句子的結束,他吐出一口氣,似乎他要把那些句子先說出來,然後再反省它們的含義。

  “是的,你的確在這件事上讓他屈服了。”我說。

  他用平靜的目光注視著我,微笑變成了嘲笑,這在他這種年紀是少見的,“生活的吸引力不是金錢,黑勒先生,是它的極度簡單。”

  “你的船長在與那些被寵壞的孩子們分享這種簡單生活的同時,還賺了大筆的錢。”

  “有錢的浪蕩子,我這樣稱呼他們。你看,這可能就是我註定要當個大副,而不能成為船長的原因。詹森不只同船打交道,還同陸地打交道——籌資,講演,為《地理》雜誌拍照片。他很實際,我很浪漫;他有忍耐力,而我多半時間想把那些有錢的寶貝們扔進海里去。”

  “他們喜歡你,你知道。”

  他笑了,“嗯,我對他們很粗魯,而他們喜歡被懲罰。也許這會使他們成為男子漢……如果戰爭沒有先做到這一點。”

  世界像海洋一樣在我們面前無邊無際地展開,它看起來似乎空無一物,完全空無一物,沒有人類。

  “它就要來臨了,”我說,“是不是?”

  “哦,它在這裡,它無所不在……可是回到家裡,他們就忽略它了。”

  船外海浪溫柔的起伏聲催人入睡,浪花拍打在船殼上的聲響如同甜美的打擊音樂。

  我問他:“你知道你明天將要做什麼嗎?”

  他的笑容抽搐了一下,他注視著漆黑如墨的水面,“我知道我們要把你送到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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