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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路上沒有人。風吹過來有著一陣陣的寒意。這個時候是氣溫最低的。陳菲娜走得匆忙,連大衣也沒有穿上。她縮了縮身子,因為冷也因為自憐,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十五分鐘後,集市處的燈光依稀地能夠看見了。賣菜的農民有幾個在擺弄著攤位。小點心店在燒著烘餅的爐子和炸油條的鐵鍋。小店裡頭已經有人在坐著吃東西。因為不到五點,人還不多,所有看見陳菲娜的人都用詫異的眼光盯視著她。眼光里的東西似是有一番探索。陳菲娜目不斜視,朝著一輛“農工商”計程車走去。司機是一個崇明口音的中年男人,待陳菲娜坐定,就問去哪裡,小姐?

  “紅房子醫院。”陳菲娜衝口而出。

  陳菲娜離開黎明中學之前,走這麼一段路到集市,坐到出租上,甚至一秒鐘前,她還不知道自己具體的方向。她沒有感覺地麻木地行動著,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平緩心中無限的焦慮。她要採取行動解決自己的麻煩。沒有人可以幫助她,只有她自己幫助自己了。

  她已經想好了,如果司機問她這麼早去醫院幹什麼,她就回答“去看一個住院病人。”

  還好,司機是一個一心只顧掙錢的傢伙,只開車不說話。

  紅房子醫院是陳菲娜出生的醫院。連陳菲娜自己也奇怪怎麼對司機衝口而出的是這樣一個目的地。這麼早門診還沒有開,就是門診開了,她有勇氣去看醫生,解決掉自己的那個麻煩嗎?陳菲娜一個戰慄,全身依然處於一種麻木狀態。馬路上空蕩蕩的,車開得很快,車中開著熱空調,暖洋洋的很舒服。陳菲娜昏沉沉的,竟有了一些睡意。朦朧中,只聽得司機說:到了。

  出租停在了紅房子醫院門口。

  門診大樓前靜悄悄的。住院處的路口,稀稀落落有了來往的人。陳菲娜呆立了片刻,不敢作更久的逗留,老城區的人起來早,醫院門口的綠地上,已經有了早鍛練的老人。在空無一人的門診大樓前滯留,似乎很引人注目。陳菲娜又叫了一輛出租,目的地是“浦江飯店”。

  天漸漸發亮,但只是小小的一角,更闊大的天空還是黎明前的那種暗沉沉的黑。

  陳菲娜一個人在外白渡橋上走來走去,已經走了幾個來回。她被一種恐懼深深攫住了。如果就此跳下去,所有的痛苦還有麻煩不是都了結了嗎?在她的秘密暴露之前,在真相揭開之前,她就從這個世界消失,那麼所有的人不是都還保存著對她的好印象嗎?那是個多麼可怕的真相呀?她才十五歲,就有了這樣不恥的男女之事,還會有一個孩子!那個死的念頭一經產生便揮之不去。陳菲娜從橋上往下面看去,黃浦江的水黑沉沉一片。橋離水面的距離事實上很遠。她俯視著黑黢黢的水面,心一陣猛烈狂跳。沒有勇氣,沒有這個膽子。往下跳去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啊!太可怕了!陳菲娜靠在橋欄上抱緊了身子,突然慶幸自己還活著。陳菲娜離開了外白渡橋,繼續朝外灘防汛牆那兒走去。長長的一排水泥防汛牆空無一人。陳菲娜走一段再靠牆倚立一會。水仍然是黑黑的,比起橋下面的,江中央的水流顯得更湍急一些,一層層黑黑的水花捲起,沖向防汛牆牆根,碎掉。然後,又一波水花捲起來,再沖向牆根。沿牆根的水面很髒,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中,仍能看到各種漂浮物在水面上搖擺。陳菲娜的手靠在防汛牆上,她又一次想:如果從這裡跳下去,是否比在橋上容易些?她試著將手臂在堤壩上撐起,但手不住地發抖,根本沒有力氣。一陣恐懼感又深深地向她襲來。那個攀爬的動作,那片骯髒的水面。死也是一件並不容易的事啊。

  城市的一切在晨曦中露出好看的輪廓。各種聲音在靜謐中漸漸響起,越來越清晰。鳥的,駁船的,汽車的……經過了沉睡的黑夜之後,一切生命在漸漸甦醒過來,要不了多久,一切又像平日一樣運轉起來。“李錦記”的GG霓虹燈在馬路上空高高聳立著,閃著耀眼的紅光。這是陳菲娜喜歡的一個辣醬牌子。胃口不好的時候,沾一點“李錦記”蒜蓉辣椒醬,就會精神一振。活著,還是多麼好啊!陳菲娜突然湧出了眼淚。哪怕是一瓶辣醬都會讓人那樣留戀啊。路上騎自行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概是些上早班的工人們。白天會使一切都顯得健康與正常。想到白天,陳菲娜突然覺得有些希望。是那些正常地進行著日常生活的人們的正常節奏帶給了陳菲娜對於自己的一份希望。

  陳菲娜從防汛堤上走下來,突然一個男人推著自行車跟在了她後面。“姑娘,你有什麼心事啊?”陳菲娜嚇了一跳,她沒有回頭去理睬。“我看你一個人在那裡站了一會兒了,挺擔心的。你別想不開啊!”陳菲娜的腳步放慢了一些,大概這給了男人繼續追問的勇氣。“姑娘,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用害怕。你有什麼心事可以跟我談談嗎?也許我能夠幫助你的。”陳菲娜的腳步更慢了一些。推自行車的男人就走到了她面前。這是一個中等個子的中年男人,穿戴齊整,臉上的神情似乎頗為誠懇。陳菲娜仍然沒有理他,繼續往林陰道走。男人一直在她身後跟著。“看,這是我的工作證。我不是壞人,你放心。我就在這附近的研究所工作。”男人說著,真的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工作證。陳菲娜沒有看他的工作證。她緊張的情緒稍稍放鬆了些。“你看,這裡可以坐下來,你有什麼苦悶可以說一說,女孩子這樣在外面很危險的。”男人指著大樹下的石頭凳子勸她。陳菲娜心裡一熱,滿腔的絕望向外涌著,也似乎想尋覓某種突破口。她被恐懼與孤獨折磨得快要窒息了。“也許這的確是個好人。要不要跟他談談呢?反正他是個陌生人。”陳菲娜朝男人看了一眼,仍然沒有決定。“你不用害怕。”男人安慰道 。陳菲娜仍然沒有吭聲。林陰道沒有人,只有他們兩個人。朝前面看去,筆直的馬路上除了呼嘯而過的自行車,也是空無一人。陳菲娜突然有些害怕。“還是不理他好。”她繼續向前走。男人竟仍然沒有放棄,一直推車跟著她。陳菲娜想起在電影院退電影票給她把她害慘了的,也是一個中年男人,心咚咚狂跳起來。眼下的這個男人想幹什麼?他竟是這樣好耐心,一直緊追不放,他怕也是個壞人吧?陳菲娜加快了腳步,急匆匆穿越馬路,走到了廣東路口,再回頭一望,只見那個中年男人正緩緩地騎上車。他沒有跟著她過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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