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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嘆了口氣,「王大妹子那時還不知道他已經沒了。何止烏木,多少老朋友最後都是黃土一杯,就剩我一個孤家寡人。」

  郎梓心中微微觸動。

  他輕聲問:「您不會想念他們麼?」

  「想啊。」張大爺把鍋里剩的餅翻了個面, 「王大妹子臨去還在給我納鞋底, 我卻連去她家裡提個親都不敢。哈哈,當年要舍下了這張老臉, 說不準還能在她墓碑上留個姓氏。」

  他笑得暢快,直教郎梓疑惑。

  「可若是在一處了,您失去她不會更傷心麼?」

  張大爺直搖頭。他雖精神矍鑠,看著也有五六十歲,眼角的皺紋宛如魚尾,笑起來更顯老態,「了無遺憾,快活的日子這輩子都不會忘,哪會更傷心?」

  見郎梓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張大爺也不避諱,直白地問:「小伙子說這話,是親人過世了?」

  郎梓抿唇,輕輕點頭,「我母親。」

  「可憐的孩子。」張大爺油乎乎的手又撫上他後腦勺揉了兩把,放下來時,郎梓髮髻鋥亮,「等你有了兒女,你就會發現,兒女的安危喜怒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你長得這麼好,你母親走的時候肯定沒有遺憾。」

  郎梓不明白他長得好跟渝皇會不會遺憾有什麼關係。

  他看出來了,張大爺是個隱藏極深的顏狗。

  但他沒什麼心情插科打諢。

  張大爺盡情地揉著郎梓頭髮,「傻孩子,別難過,你自己就是她的性命的延續。」

  這個說法郎梓並不認同。

  他道:「她自有她的精彩,我又如何是她的延續呢?」

  餅攤前來了客人,張大爺遞過箱子讓抽籤,等那人將畫著小烏龜的紙團扔回去,他才笑眯眯地問:「你想過沒有,人活著為了什麼?」

  「蒼生何止萬億,世間有魔族,有妖族,更有靈族、鬼族,人族天生的生命最短暫,為何偏偏我們最強大?」

  自然是因為無數人繁衍生息、勤奮修煉,極力向天元的頂峰攀登。從道祖到天帝,人族今日的地位是數不清的前人一點點堆上來的。

  就連渝皇這樣的凡人之主,亦拼盡全力富國強民、一統天下,這才讓平凡百姓遠離顛沛,安享喜樂。

  郎梓如醍醐灌頂,陡然清醒。

  他嘴裡說著敬愛渝皇,如今卻沉溺悲傷,絲毫不懼自己讓她的心血毀於一旦!

  張大爺說的沒錯,他是渝皇的延續,他該做的,是繼續渝皇未竟之事,而不是自怨自艾。

  隱於鬧市中的百姓尚且知道的道理,他卻置若罔聞。

  郎梓站起身來,退後兩步,深深一揖。

  張大爺嚇了一跳,「你這小伙子怎麼回事,我請你吃了餅,你怎得還恩將仇報?!」

  水木道對生機最為敏銳,就在郎梓對他行揖禮的時候,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壽元又多了五十年。

  可恨,可氣!明明再過一百多年就能壽終正寢了!這小伙子簡直比烏木還不識好歹!

  張大爺氣鼓鼓地把郎梓攆出了攤子。

  郎梓滿臉莫名,打了個趔趄,差點摔著。

  幸而國師及時出現,扶住了他。

  方才郎梓被張大爺讓進去的時候,國師就站在不遠處,沒有打擾。

  郎梓只當張大爺是個怪脾氣的高人,沒有回頭問他為什麼趕自己。

  他站直了,看向國師:「你是特地帶我來見他的?這些道理……明明你也可以告訴我。」

  國師緩緩勾起唇角,俊逸容顏便多了絲邪氣,道:「臣是帶殿下來吃餅的。」

  他將懷裡剩的那張蔥油餅遞給郎梓。

  郎梓沒有接。

  他緩緩露出了多日來第一個真誠而淺淡的微笑。

  「這餅很好吃,我很喜歡,所以這一個給你。原本就該一人一張的。」

  國師愣了愣。

  復又莞爾。

  「好。」

  卻沒有立刻吃,將那餅放進了納戒。

  兩人轉身,循著原路回義安。

  戲魚舟上,郎梓憂心忡忡地問國師:「若我治不好國家怎麼辦?」

  國師挑眉:「殿下可知,何為最上等的劍意?」

  「……一往無前,無所畏懼?」

  「所以殿下怎會治不好呢?」

  郎梓眨了眨眼睛。

  又聽國師道:「退一萬步,殿下亦無須擔憂。楚漢生當了掌門,呈閒派依然是最強大的仙門。」

  郎梓:……

  他總不能跟楚漢生學啊!如果把事情都扔給朝臣,那像什麼話。

  國師無奈:「也罷。若殿下不願學他,孝期滿了便立臣為後吧,臣幫您治。」

  郎梓:……

  算了,還是先學楚漢生吧。

  ……

  太子終於願意繼位的消息傳出,最高興的便是丞相。

  這些天他同其他重臣為防朝野動盪,封鎖了宮中消息,瞎話都編了個遍。

  更慘的是,白日裡他們得佯作無事地與同僚議事,夜晚還得輪流通宵批奏章假裝殿下勤政。

  殿下那狗爬似的字是真不好學,他和太傅效率奇差,險些沒折在案頭。

  丞相從堆積如山的奏章里把自己扒拉出來,連喝了兩大碗酒。

  然後醉醺醺地喊人叫顧千尋來,讓他把這些惱人的東西統統送去天祿殿。

  郎梓並不知道他很快就會被奏章湮沒,他這會已經回到太子殿裡,剛剛換上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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