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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毫無感情地丟下這句話,就沿著上來時的陡峭台階,一步步消失在樓梯之後。

  妖艷女郎的雙肩因憋笑而上下聳動起來。

  “呵,真可怕,真可怕。”

  在高度慢慢下降的過程中,李漁舟的眼珠始終保持著同樣的角度。

  他不在意外面傳來的喧囂,也不關心萬聖節的含義,人們總是這樣,為了旁人精心設計的騙局歡呼鼓舞,他早就過了那樣的年紀。他一點也不羨慕擁有童心的人,因為在他看來,他們不過是在自我欺騙而已。

  若小澍和林染……以及和他們在一起的那幾個奇異人士……他曾經以為他們只是普通的逃犯。

  但,就在剛才,他的想法改變了。

  她有在認真地思考關於逃亡的事。不是把逃亡當成一種負擔,而是在把它引導至積極的方向。這既需要勇氣,也需要足夠的人生閱歷。

  即使是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之時,也不忘關注周圍的人。

  “苦中作樂的高傲者啊。”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停在不斷延伸而下的階梯中央。他似乎在苦笑,又似乎只是在自嘲。他知道他不該放他們走,可是,某種違抗理智的意願出賣了自己的內心。沒錯,他是在嫉妒。

  嫉妒那群失去了身份的枷鎖、反而能為所欲為的旅人。

  他們無疑是自由的。

  而且比他更加熱愛著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

  他們做到了他未能做到的事,即便這在他人看來毫無價值,也缺乏計劃。正是這種熱血少年的衝勁,讓他感到了嫉妒。

  “結果,不能原諒的罪惡還是沒法坐視不理……我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嗎,花月。”他說。

  聞言,妖艷女郎也停在離他尚有三步台階的地方,以複雜的目光審視著他。

  “呃……你說什麼?”

  “……沒事。”

  冷靜過後,李漁舟再次邁出了腳步。

  他所想起的,是為曾經九歲的自己帶去光明的恩人,和他留下的偉岸的背影。

  生活在殺戮之中,不荒唐嗎?不,如果生活已然失去邏輯,那麼任何事情都算不上荒唐。這就是他的價值觀:要麼聽從命令,那麼就自殺。

  可惜,他堅持了多年的原則被今天所發生的事輕而易舉地打破了。

  “真愚蠢。”

  他的喃喃自語被淹沒在無盡的黑暗之中。一束龐大的藍色煙花綻放在天空之頂,照亮了李漁舟的側臉。這時,他感到周圍的人、事物、時間、空間都完全脫離了邏輯,脫離了人的正常感情,脫離了理性的制約,在這個匆匆而逝的夜晚,在那些被歡聲笑語迷醉的人們的身上,他產生了與多年前同樣的體驗。

  ——想對著面前的黑暗,大聲呼喊。

  第八十九章 愛是一朵非常脆弱的花

  十年前,雄麗國邊境,元城。

  綠野林小學。

  每天中午,學校的廣播都會響起一首奇特的兒歌。那首歌的旋律簡單歡快,魔性的曲調一旦印在腦中,便再也難以揮去。

  說實話,這歌謠的詞並不綺麗,無非是“爸爸做了烤雞蛋,邀我和媽媽一起吃”之類的、完全不知出自何處的口水歌詞,但學校里所有人都會哼唱。一年級的學生會唱,二年級的學生愛拿它開玩笑,班主任備課的時候總念叨幾句,連校長都在不經意間唱過它。它就是這麼洗腦。倒不如說,在那種枯燥而蒼白的單調生活的襯托下,想不記住它都難。

  關於童年回憶,雞蛋歌似乎就是唯一讓他感到快樂的部分了。

  這天,李漁舟照常坐在教室的一角,面無表情地聽老師講課,面無表情地等到午休時的同學們紛紛前去食堂,再面無表情地掰開飯盒的蓋子。飯盒裡裝著幾勺被粗糙的鹹菜裝點起來的、餿掉的現飯,還有一顆品質不佳的梅子。

  他總是獨來獨往。

  家裡貧窮,連學費都交不齊,那身髒兮兮的校服還是校長帶頭號召教師們捐錢為他添置的。

  班主任偶然目睹到他面無表情地往嘴裡塞明顯發臭的黃色米飯,他嚇了一跳,被胃裡的生理厭惡支使,忍不住當著他的面皺起了眉。

  “李同學。你為什麼不去食堂吃飯呢?”

  他制止了李漁舟接近自虐的行為,得到的,卻是冷冷的一記白眼。

  “……我只有這個。”李漁舟的頭髮長長地垂在耳邊,未經打理的痕跡讓他看上去像極了生活在貧民窟的流浪兒童,“如果不吃的話,會餓死。”

  “但是……”

  “因為我家沒錢。”

  簡短的一句話後,李漁舟便再也不肯開口,繼續面無表情地吃飯盒裡的“午餐”。

  意識到教育公平性無法達到每一個學生身上的班主任被責任感沖昏了頭,他想帶著貸款性獎學金的說明文件,親自去李漁舟家進行一個簡單的家訪。

  ——這一定是他做過的,最錯誤的決定。

  “啊!”

  班主任剛走到李家門口,便被從門裡飛出來的啤酒瓶砸到了頭,腦門上腫起一個大包,好在沒流多少血。這驚嚇來得毫無心理準備,他惱怒不堪,正打算找家長理論一番,卻沒料到,一個脖子上滿是黑色龍虎紋身的彪形大漢從裡面走出,“跨”地一聲杵在他面前。

  “呃……”

  他的氣勢頓時蔫了下去。

  “找我有事?”大漢滿身酒氣地問。

  班主任強行維持著表面的冷靜:“……你是李漁舟同學的父親吧?裡面發生什麼事了?”

  他探頭向門內望去,只見一披頭散髮的女子吃力地拉扯著壁櫥的門把手,想要爬起來。她的裙子被血染紅了一大片,右腳上有一隻拖鞋,而另一隻則以極其不自然的方式出現在茶几上的菸灰缸旁,似乎是在掙扎之中甩上去的。

  這麼一看,屋子裡的地面上到處是水漬,偶爾還有些血跡,他甚至能看見撒落一地的玻璃花瓶的碎片和一朵半枯萎的紅玫瑰。

  家庭暴力。

  長期以來,李漁舟的父親都在毆打母親。他吸毒,興奮感上來之後無法自控,毒癮發作時又格外暴躁,因此她便成了他最佳的發泄對象。

  班主任慌忙跑去報了警。

  但是沒用,警察也知道這家的情況,可毒販背後的勢力太大,主要據點設在國境交界處的山區,他們就算想管,也很難充分打擊。製毒的罪人尚且無法問責,又何談吸毒之人呢?只能教育幾句,關上一陣子的緊閉,就放他出來了事。

  此後,他還是照樣從雨後春筍般不知從哪兒冒出的毒販處購買毒品,屢教不改。家庭暴力的事兒就更沒譜了。李漁舟的母親不肯離婚,也不報警,他們沒法立案——除非哪天這個男人失手把她打死。

  “回家”,對年僅九歲的小漁舟來說,就是最大的煎熬。

  他不得不看著自己的父親抓起母親的頭髮,將她撞來撞去,她的額頭磕到桌角,流出了血,他也不放手,反而在清醒之後格外溫柔地為她包紮,低聲下氣地向她道歉。下一次,還是同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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