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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當時特別窮,但他不在意,在出租屋附近有一片草地,裡面生活著很多兔子。他就發明了一種捕捉兔子的方法,弄了好幾隻灰不拉幾的野兔回到家的陽台上,跟一些朋友一起將它們烤來吃。即使這樣,生活費也還是捉襟見肘。

  後來他總算熬出了頭。月萊成為了一名優秀的腦外科醫生,他也在醫院裡混出了一點名堂,科長把掌管胃鏡室的權力交給了他。雖然這算不上能撈到多少油水的活兒,但總比什麼都沒有好多了。他相信自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直到那件事發生之前,他都是這樣以為的。

  ——“那件事”,由於事件的惡劣性過於嚴重,甚至未能得到當地報紙的詳細報導。

  手術成功後,不滿於自己的親人留下後遺症的患者家屬抄起一把水果刀闖進醫院,對著他就是一頓猛砍。混亂之中,他再三強調患者的後遺症完全出自年輕時吸毒的陋習、與醫生無關,但殺人犯可不管這些。一心認為醫生就是社會敗類的殺人犯只是瘋了一般地拿刀攻擊他。他被咬下了耳朵,血流滿地,身上也全是大大小小的傷口,不知傷到了多少個器官。醫院的警衛趕來時,甚至都不敢立刻接近那個怒火中燒的男人。最後一刀,歇斯底里地大叫著的男人直接把刀鋒刺進了他的腦門。

  他瀕臨死亡的際遇,竟然這麼像是在開玩笑。

  為了救人,而遭到怨恨。

  這就是這個時代從事救死扶傷行業的悲哀。

  但他並沒有順利地死去,沒有如那個男人所期望的,“得到庸醫活該得到的報應”。

  是月萊救了他。

  情急之下,她把他的大腦移植到了別的什麼東西里。

  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活著,十分震驚。但實際上,他已經稱不上還活著了。他摸到了臉上的絨毛。他的妻子濫用職權、強迫護士們一起為他做了法律上不被允許的手術,破損的頭部組織借用了動物細胞來填補,而殘缺的身體器官移植自同一天送來病房的腦溢血病人。

  手術風險極高,卻奇蹟般地成功了。

  搶救結束後,月萊馬上被帶出了醫院,她必須接受來自國家機關的審判。但他不一樣。他還是個病人,暫時未脫離危險期,他們不敢馬上把他轉移到別的地方。

  他是醫生,知道自己應該怎麼樣苟延殘喘下去。

  然後,他逃出了地獄一般的醫院,來到了這座偏僻的小鎮。

  上帝沒有虧待他。

  他是被上帝眷顧的、幸運之子。

  儘管從外表上看,他變成了一隻難以被人接納的怪物,但他驚奇地發現,如今的自己能夠聽到方圓幾公里內的聲音。

  人的對話當然包含在內,不僅如此,他還可以聽到動物的鳴叫,大地的震動,水流運動的軌跡,被陽光烤熱的雲朵的膨脹狀態……這些都是人從來不能感受到的知覺。一個嶄新的世界對他敞開了大門。

  他戴著嚴嚴實實的面紗和斗笠,依靠它們來隱藏自己的真容,並利用移植兔耳後得到的超強聽力獲取情報,將這些信息用在了威逼利誘上——預測天氣,警告洪災,在地震之前發出撤離通知,還有,就是把人們彼此之間偷偷傳播的小秘密用最輕鬆的口吻說出來,叫他們乖乖聽話。這跟他過去的工作很不一樣。

  他還記得,在他第一次宣稱自己是預言家時,排斥異類的村民曾經把他五花大綁送去村長那兒,讓村長處決這個滿口胡言的混蛋。但他卻在他們下達判決之前、準確無誤地說出了村長家地下埋藏著的偷偷徵收的稅金的位置。這個消息是爆炸性的。大家扛著鋤頭去了所謂的藏寶地點,在那裡,村民們果然挖出了一大口袋金子,甚至還找到了村長勾結上級隱瞞稅率的證據。這讓他們都對他刮目相看。他立刻受到了村民們瘋狂的尊重和追捧。

  他們對另類的容忍度很低,但對迷信的容忍度卻格外高。

  明明二者在本質上十分接近。

  此後,他就成為了這個小村莊的預言家。他把村落的名字改成了“鶴嶺鎮”,修建了唯一一條有集市的商業街,建造了屬於自己的教堂,召集了幾個僕人,借他們之口對外發號施令。這種類似於封閉王國的運行體系簡直讓人上癮。他發現,支配這些自以為是的愚昧之人是件再容易不過的趣事。光是看著他們的反應,就讓他感到無比愉悅。世間的人啊……總是不知道自己的愚蠢,而樂在其中,在日復一日沒完沒了的自負和炫耀中追名逐利、爭相攀比,往往忘記了自己最本真的需求——更別提人情和愛了。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了,不是嗎。

  但他並不想毀滅他們。

  ——恰恰相反,他要救贖他們。

  第九章 坦白書

  在瞎子的世界裡,獨眼龍就成為國王。

  ——湯姆·沃爾森

  現今,聖堂的十字架窗前。

  林染與“預言家”的對峙仍在繼續。

  聽完預言家的自述,林染不禁皺起了眉。他覺得他是個瘋子。

  “……救贖他們?你在開玩笑麼?”

  “年輕人,我問你,你覺得什麼是活著?活著,就是一個人對他在世界的一席之地充滿恰當的熱忱,對天國與土地、神明與凡人的區別有所感知。”預言家望著林染手中的刀刃,他曾經無數次在手術台上用過刀,早就不再敬畏它的銳氣,“我也是在死過一次之後,才意識到信仰的可貴。因為如果你不相信一點什麼東西的話,在這種烏煙瘴氣的世界裡,就只會覺得生不如死。”

  “……”

  林染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幾分。

  “我決定讓這個鎮子裡的人都體會到我的感受。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靈魂存在的。”

  預言家說著,竟伸手握住了林染的短刀。

  “於是我,想要建造一座教堂。”

  預言家抬起頭,望著光束的盡端。

  ——光,誕生了。

  他說出的這些台詞讓林染聽得睜大了眼睛,卻找不出有力的反駁之辭。

  他是在依靠自己強大的情報收集能力和自我吹噓的才華才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藉助神明的名義,他可以更加合理地命令他們去做他希望讓他們做的事。這就是“預言家”二字背後的真相。

  但是,他是真的相信神嗎?林染卻不以為然。

  “神”本來就是他糊弄人的幌子而已。最多不過是由於說的次數太多,他就潛移默化地有點相信自己的假設了。

  預言家抬頭望著房間內灰暗的牆壁。

  “凡物都有靈魂,心和物不可分離,心是主要的,物只是心的外觀。所以我才能站在這裡,年輕人。”

  作為物體而存在的他那一晚已經死去了。但他的心靈活了下來——雖然他不得不忍受這具醜陋的驅殼。他相信的不是神,而是“萬物皆有靈魂”的泛靈論。所以他才會繼續苟活著,為的就是讓更多人意識到這個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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