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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別害怕。”

  他沒聽到回答,許久之後,他聽到耳朵邊上綿長低緩的呼吸,可那雙手臂卻沒有放鬆。

  一大早起來,晨光黯淡,護士拿著工具進來,把沈賀給剃成了個光頭,然後用酒精去脂,最後套上無菌手術帽。

  梁平安去換了衣服,好好洗了把臉,回來時看見沈賀的模樣,長的再好的人剃成光瓢兒戴上滑稽的藍色手術帽也要打個折扣,不過那也是梁平安見過效果最好的了。

  “你還可以改變決定。”

  沈賀躺在準備台上,直勾勾地看著他,“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死法了。”

  梁平安和他的眼睛對上,看到沈賀的那雙眸子在手術台的燈光下一晃,像塊泛著光的玉石,總覺得不該是生在人身上的。

  梁平安定了定心神,麻醉師過來接手,一邊的小護士站在梁平安後邊把他的手術服系好,接著他逐一戴上口罩,帽子,手套……

  沈賀眼中最後的景象是全副武裝只露一雙眼睛的男人,那雙眼睛也被鏡片的反光擋住了,他感到意識在逐漸飄遠,頭頂的手術燈像天堂之光,迎接著他的靈魂遠去,麻醉的效果很快上來了,他勉強動了動嘴角,不知道笑沒笑出來,他想他留給這世界最後的表情,一定不能有一絲狼狽。

  手術的燈閃了一下,亮起了紅燈,幾個小時過去,它又忽地閃了一下,滅了。

  豐敏曲猛地站了起來,手術室出口的大門被推開,一個護士推著手術車出來了。

  與此同時,醫生專用的手術通道外,剛剛清理完畢後的梁平安站在門口愣了一會兒,走廊里也沒人了,他的眼睛一點點變紅,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出來。嗚嗚的聲音不大,跟撕心裂肺一點邊不沾,就像無限綿長的雨聲。

  76七十六

  手術當晚,患者出現高燒不退症狀。梁平安一直在醫院,立刻把人送到了急救室,凌晨兩點多人才脫離危險,送入重症監護室。一周後終於清醒過來,恢復意識。

  神外的都知道這人是院裡醫生的家屬,他剛一醒,就有護士小跑去了醫生辦公室,推門就喊:“梁醫生!你快來!”

  梁平安這幾天都沒能休息好,本來身體也不如以前了,打眼看過去,十分疲憊的樣子。

  梁平安急匆匆地趕過去,一進屋看到兩個護士圍在沈賀身邊測量各項身體數據,躺在床上的男人臉色憔悴,嘴唇乾裂,明明眼窩都陷下去了,就是一雙眼睛亮得嚇人,目光牢牢地釘在他身上,隨著他的動作眼珠也跟著微微動著。

  沈賀的眼神太露骨,兩個護士忙著手頭的事沒注意,梁平安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想躲都躲不開。他清了清嗓子,站在一邊等護士們完成工作。

  沈賀歪著頭靠在潔白的枕頭上,他剛做了開顱手術,頭上的紗布還沒拆下去,一副剛跟人打過架,雖然重傷在身卻打贏了的樣子。

  梁平安坐到床沿,一手撐著床單,俯身檢查了一會兒沈賀的傷口,傷疤猙獰嚇人,本來容貌俊美氣質也很斯文的人,就算以後長了頭髮,這道疤也永遠去不掉了,到那時就會像森林裡的一條裂谷。梁平安移開視線,接著把沈賀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肩膀和手肘,伸手按了幾下,他看了看沈賀,沈賀還是那個眼神盯著他,梁平安的臉色突然變了,極其難看,好像見了鬼似的。

  “你,你的手?”

  沈賀瞅瞅他,收回視線,眉頭快速地皺了一下,再抬頭時神色明顯就不對了,額頭上竟然微微冒出了些細汗,襯著慘白的臉色,格外瘮人。

  梁平安猛地站了起來,快步衝出門外,“護士,準備做腦CT!”

  沈賀愣愣地躺在床上,聽見梁平安的聲音都變了調,像被人揪住了脖子,透露著一絲顫抖的恐懼,他突然感到皮膚上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從脖子向下,到胸口,到手臂……手臂?怎麼……怎麼動不了了!他張開嘴,想叫梁平安,可怕的是,發出的只有含糊不清的聲音。沈賀咽了口唾沫,竭力使呼吸平緩下來,卻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直到渾渾噩噩地被推進CT室,他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

  CT報告清楚地顯示著在沈賀左腦下方出現少量腦出血形成腫塊,造成肢體一側部分偏癱,同時影響了舌下肌神經,導致語言障礙……梁平安低著頭盯著桌子上攤開的病歷,他手邊還有一摞資料,涵蓋國內外歷年該類手術方案,術前就快被他翻爛了,手術面積不小,出現後遺症在意料之中,卻沒人想承認。

  他不知道沈賀現在是什麼心情,也不敢去想,他連自己的想法都有些不敢去探知。他已經在這間屋子裡坐了幾個小時,列了數個治療方案,卻沒有一個有把握的。

  治不好怎麼辦?

  怎麼辦?

  他感到身上突然間壓上了一座大山,比之前還要沉重還要壓抑,讓他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偏癱本來就很難根治,加上沈賀的病因是遺傳性的十分難預測,他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畫面,吐字不清的男人一邊臉古怪地耷拉著搖搖晃晃地向他走過來……

  梁平安猛地合上病歷,好半天才平緩了心跳,他摘下眼鏡,向後靠在椅背上,用力按了按眉心。

  時針轉了一圈又一圈,辦公室里的空氣味道越來越發悶,梁平安一直沒開燈,干坐著,坐的腰腿酸痛,也不想站起來走上一步。

  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沈賀。

  我盡力了這種話他無法對著沈賀說出來。

  對不起三個字的分量更是輕得不如一根頭髮。

  想開些只是句敷衍。

  還有希望不是騙人的,但很渺茫,也很蒼白無力。

  梁平安動了動脖子,骨頭扭動輕輕地咔嚓一聲,他看了眼時間,不知不覺竟竟然已經到了凌晨。他已經在醫院呆了好多天衣服也只是回去換過一套,每時每刻都擔心沈賀的情況突然惡化,現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胸中那口氣更出不來了,壓在心上,沉甸甸的。他站起來,打開門走出去,按了電梯到病房區,走廊里亮著白幽幽的光,一個人也沒有,他路過護士值班室,看到科里的小護士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他繼續往前走,直到最裡邊的病房,心房猛地一顫,好像突然驚醒了似的。

  他放緩呼吸,輕輕擰開了門把手,還沒把門帶上,病床上的人卻突然警覺地發出了聲音,梁平安愣住了,接著他感到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並非是因為他偷偷摸進來的行為被發現,而是因為他聽到沈賀的問話,聽起來很像是在問:是誰?然而如此簡單的一個音節,聽起來卻那麼含糊和劣質,甚至比髒話還要刺耳。

  “沈賀,是我。”梁平安艱澀地開口。

  房間裡靜悄悄的,沒人動彈和說話,一片黑暗裡,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沈賀顯然也意識到了,他不再開口,也不能自己坐起來,沉默而僵硬地陷在被褥里,一聲不發。

  梁平安往病床前走了兩步,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極微弱的光,看到沈賀繃緊的嘴角,和避開的目光。他覺得嗓子眼發澀,好像正面對著什麼可怕的東西,以至於發出聲音都極其艱辛:“還有術後復健,你要積極配合治療,別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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