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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回憶作曲的寂靜音樂里,梁平安逐漸感到一絲困意,他覺得自己的意識好像變作了無根的浮萍,在嬰孩依依呀呀的囈語裡隨波逐浪。

  第二天梁平安是被顧凜之叫起來的,兩人打了車,匆匆忙忙到了法庭。趙小雨已經提前一步抵達,她蹲著身子,拉著梁君文的手,面對面地正說著什麼。

  兩歲以內處於哺辱期的孩子多數會判給母親撫養,趙小雨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她用懷疑和隱約充滿敵意的目光看向梁平安,似乎難以理解法庭這次毫無前兆和不合常理的改判。

  近一個小時後,所有的程序和陳述已經進行了大半,趙小雨終於露出一點忐忑和緊張的笑容,幾乎可以確定法庭不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強行改判。然而直到最後一刻,面目嚴肅得麻木的法官卻看著她說出完全出乎人意料的判決。

  趙小雨猛地站了起來,抓住救命稻糙似的猛地拽過梁君文,急切地說:“文文,文文你告訴他們,你告訴他們!”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看法官,又飛快的瞥了一眼梁平安,又對上他媽媽瞪大的眼睛,他瑟縮了一下,小聲快速地嘟囔了一句什麼。

  除了梁平安以外,可能沒人聽清小男孩在說什麼。梁平安覺得眼前一黑,胃裡突突地一跳一跳的。

  趙小雨拍了梁君文的腦袋一下,亟不可待地催促道:“大聲點說!”

  二歲多點的孩子根本還不懂事,被媽媽一催,梁君文仰起腦袋:“我喜歡媽媽,爸爸是同性戀。”

  小男孩根本不知道他說了什麼,他剛會說話還沒多久,還處於鸚鵡學舌的階段。他不懂同性戀是什麼意思,在場的其他成年人卻沒有人是不明白的。然而明白也當不明白,通常年齡在十歲以上的孩子法院才會考慮聽取意見,法官以梁君文年齡實在太小為由,最後的判決沒被更改。

  一出法院趙小雨就崩潰了,她拉住梁平安,白皙的手上竟然蹦出了青筋,她滿臉的汗水和淚水,幾乎軟倒在地上:“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文文了,我求求你,把他還給我……”

  梁平安摟緊趙小雨,他心中的無奈和絕望不比趙小雨少分毫,但卻沒辦法像女人一樣大聲哭訴出來,他重複著說對不起,嘴巴和大腦卻分離開來,思緒如同粘連的繭絲,甩也甩不掉。生在這個時代,庸庸碌碌地為大多數人的價值觀而努力,堅信幸福的生活可以靠自己的雙手來實現,然而直到某一刻你觸摸到頭頂上無形的穹頂,它罩住每一寸空間遏制風的流動,你才會驚覺你生活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模樣的,工作不是你的,房子的產權只有七十年,其實什麼都不是你的,因為你永遠不是完全絕對的主宰。人情之上有金錢,金錢之上有權利,權利之上有死亡,死亡之上有理想,理想之上還有時間,時間之外是你想不出的至高無上。

  這悲觀而沉重的情緒一瞬間籠罩了梁平安,他感到自己就像被扣進玻璃杯的飛蟲,有一雙眼睛正無聲無息地盯著他,還有一雙手肆意擺弄著小小的杯子,讓他往東走他便往東走讓他向西行他便只能向西行。明明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人,能做到的事情為什麼是天壤之別?

  60六十

  梁平安把趙小雨和梁君文一起送回家,他站在玄關處內心充滿了歉疚,女人最近憔悴了很多,抱著一隻手臂低著頭不去看他。

  “我走了,小雨,你好好照顧自己。”梁平安猶豫了一下,沒再為自己辯解,只低聲道:“我不會和你搶文文,你放心。”

  趙小雨低不可聞地嗯了聲,躲避著他的視線。

  梁平安不再說話,沉默地退到門外,防盜門在他眼前合上,就這樣無情地鎖住了他長達四年的婚姻。

  在等公交車的五分鐘裡,梁平安的電話響了起來,他心裡猛地一沉,顧凜之的聲音傳了出來:“平安我得回趟家,有急事。你照顧好自己身體,我儘快回來找你。”

  梁平安連忙回答:“你別著急,我這麼大人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酒店,隔壁房間已經沒有人了。他站在走廊,深紅色的織花地毯如同怪獸長長的舌頭,蠕動著向他爬過來,他拿出手機盯著屏幕看了好半天,桌面是趙小雨抱著梁君文的合影,女人和孩子咧著嘴正笑的開心。他把一個名字從黑名單里拉了出來,按下了通話。

  沈賀拿起筷子,抬眸輕笑一聲,“自我回國一直想再吃一次你做的菠蘿咕魯肉,今天終於得償夙願。”他一邊說著,一邊心滿意足地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裡。下一秒,他的眉毛飛快地皺了皺,又極快地收斂起來恢復如常。半晌,沈賀放下筷子,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咸了。”

  梁平安沒接話,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沈賀對面,靜靜地看著他。

  沈賀閉著眼睛,許久沒說話,一片逼仄的寂靜里,梁平安感到後背一點點緊繃起來。不知在想些什麼的男人卻突然睜開眼睛,眼角綴著沉沉的厲色,他牢牢地盯著梁平安,一字一頓地說:“再咸,我也吃得下。”

  不等梁平安回過神來,沈賀繼續說:“強扭的瓜不甜,這沒錯,”他的目光如有形質,讓人一動不敢動,“但捂一捂,時間長了沒有熟不了的果實。再不濟,哪怕切片剁碎曝曬晾乾,我總有辦法讓它甜起來。”

  在這素色的廚房裡,梁平安仿佛看到了一條巨蟒瞪著銅鈴大的蛇眼探出寒潭,又好似是一隻猛虎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利牙,讓人見之便肝膽俱裂。梁平安嘴唇微微動了動,眼皮下泛出不健康的青色,外邊的天氣分明還很燥熱,他卻覺得自己的肺里滿是冰涼的空氣,讓他不敢呼吸,一旦呼吸就會如針砭刺骨。

  “你……”他吐出一個字,後邊的話就像開了閘,憋了太久,一下子全湧出來了,“我在醫院這幾年,見過許多比你更沉穩的醫生,但他們不是因為有信念,而是因為麻木。你不是,我知道你是真的堅定,因為你一直是常勝將軍,你長得好又那麼聰明,所有人都會為你的成功而折服,你就更堅定自己,所以你不論做什麼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沈賀聽著,竟然在唇邊掛上一抹笑意,打斷他道:“你是在批評我?”

  梁平安還在組織自己接下來的話,他被沈賀的反應而迷惑了,一時張嘴無聲。

  “你以前說過我是好人,還記得麼?我從不覺得自己多麼善良,也只有當年的你才會那麼覺得。”沈賀的表情變得很奇妙,“換做五年前,我對什麼第一次的說法總是嗤之以鼻,什麼初戀初吻,哪裡有什麼了不得的意義?如果一部電影開頭就是□,那後邊還演些什麼?我向來以為凡事的精華都不在開頭和結局,而在於過程。”他說到這裡,一下子剎住話頭,凝視著梁平安,“但時光證明了事實顯然和我想的不一樣。我想說的是……我們有個好開頭,還有一個好過程,只差一個最好的結局。”

  梁平安沉默的時間有些長,不說話時他的表情就總是像在在認真思考著什麼,屋子裡的燈光很暗,外邊的天色已經黑透了,沈賀看著他的臉,心裡突然微微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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