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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老態畢露的人喚作兄台委實不是愉快的體驗,然而被那雙無瑕之眸注視著,明珠求瑕說不出拒絕之辭。屋內已設好了酒具,雪衣女無聲無息的上前給那人褪去大氅,將其安置在主座之上,又無聲無息的側坐在旁,斟上一盞滾燙的熱酒。那人一氣飲盡,蒼白的兩頰有淡淡的血色升起又隱沒,眼眸卻益發的鮮活多姿,顧盼生輝,仿佛全身氣血都被那雙眼吸去了一般。饒是如此,那人也似恢復了兩分氣力,澹澹微笑道:“在下聞瑕,適才急需熱酒暖身,渴飲失態,明珠兄莫要見笑。”又指了指側坐身後的雪衣女,“小徒五色。”

  名叫五色的雪衣女款款一禮,上前為明珠求瑕把盞。犀角的酒盞沉如烏金,雕鏤著猙獰獸面,杯耳上靈犀一線瑩若銀晶,杯中酒液在燭光映照下粼粼生波,芬芳四溢間,自有股厚重樸拙的美艷。聞瑕道:“閒時所釀薄酒,請明珠兄試品。”

  明珠求瑕亦是好酒之人,平日所用杯盞器具莫不精雅,內行看門道,對聞瑕所設的這一套自然更覺驚艷:“氣甘味冽而又凜冽入骨,此酒果真是閣下釀製?”

  “個人愛好,不上檯面,也就在這滴水成冰的寒夜可以拿來暖身。”聞瑕似乎很是愛笑,他額上的皺紋深如刀刻,雙眼卻十分的年少鮮活,微彎而笑時妙如皎皎新月,令明珠求瑕總會不自覺的與他對視,“可惜五色不愛杯中物,在下獨飲實在乏味。好在可以拿來款待明珠兄,還不算無用到底。”

  明珠求瑕朗秀的眉頭輕舒。他想溫暖,溫暖而潔淨的屋子即出現眼前;他想飲酒,絕等的佳釀即送上門來。這一切心想事成都來得太過輕易,只有聞瑕那張蒼老枯敗的臉是這份完美之間所存在的唯一污點,可那張臉上偏又生就了他生平僅見的完美的眼睛……

  是白璧微瑕,亦或是惡寒荒苦之上方生艷花,明珠求瑕恍然間有些糊塗了。

  聞瑕似未察覺他的心事,只秉著好客的習性殷勤勸酒,酒過三巡,又布置了精緻的點心果品下酒,坐在他身側暗影處的五色甚至還持簫為二人奏了一曲。她的技法之高絕,怕是近年來蜚聲江湖的妙音天女蘇苓也要遜色三分,只聽那簫音低徊時清妙若星漢幽微,跌宕處儼然有萬壑松濤,聞瑕聽到動情處,不禁擊節而歌: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憂來無方,人莫之知。”

  “人生如寄,多憂何為?今我不樂,歲月如馳。”

  “湯湯川流,中有行舟。隨波轉薄,有似客游。”

  “策我良馬,被我輕裘。載馳載驅,聊以忘憂。”

  歌聲慷慨逍遙,只是他衰弱的軀體顯然承受不了如此激曠的情緒,甫一唱罷,即脫力般倒在了五色肩上,額上滿是虛汗,閉目養神良久方才睜開。高懸的珠燈將柔潤明潔的光投入他的眼底,映出了萬載繁華背後落定的風雅弦歌。

  明珠求瑕有些失神的收回目光:“聞兄若為女子……”他有些晃神,“少時定當十分美貌無瑕。”

  語聲落定,他終是理清了心頭那縷悵惘的意味。衣飾綺靡,舉止倜儻,言辭風流,若非形容太過蒼老,聞瑕此人委實可用“盡善盡美”一詞來形容。適才他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落在明珠求瑕眼中,無不令他著了魔的去想,此人盛年之時又該是何等一位完美無瑕的人物?

  可他所遇到的,偏偏是年華不再的聞瑕。

  相見恨晚。

  聞瑕又灌了一盞酒下肚,不同於明珠求瑕的優雅啜飲,他喝酒的樣子仿佛餓極了的野獸在撕咬食物,孟浪得儼然粗魯。熱酒入喉,頰上血色浮出又湮滅,聞言似乎聽到了什麼匪夷所思的天大笑談般一拍桌子,縱聲大笑起來:“在下若為女子,以今夜這四野無人的情形,這暝風軒中又只有女眷而無男丁,明珠兄怕是要被發配去廊下烤火了。”

  他笑得實在太過忘形,以至於明珠求瑕的臉色都有些難看:“聞兄覺得我的話很可笑?”

  聞瑕已笑得失了氣力,軟軟的趴在桌畔到:“其實在下若果真是女兒身,說句實話,在下約莫會更偏愛那些威武端嚴有男兒氣概的,明珠兄這般品貌,”他含笑瞥了眼明珠求瑕溫秀朗潤的眉目,一本正經的嘆道,“到底太過溫弱。”

  “不知聞兄眼中的好男兒又是何等品貌?”明知道只是推杯換盞時的戲謔之辭,但自己向來自矜無缺無瑕的容貌被簡簡單單的貶為“溫弱”二字,若非對方實在生了一雙好眼睛,明珠求瑕險些便要動怒。

  對劍客周身引而不發的劍意,聞瑕恍若未覺,隻眼中現出苦惱沉思的神色,半晌輕輕一拍腦門:“明珠兄在江湖上成名已久,自然閱歷極廣,不知可有見過昔日罪惡坑之主狂龍一聲笑?”

  明珠求瑕心底隱有不祥預感:“曾於罪惡坑遺址見過此人石像。”

  “在下也是。”聞瑕將酒爵中琥珀色的酒液一飲而盡,他已有了七分醉意,流瀲的眼眸綻放出了歡欣並迷醉的光彩,“這位罪首不僅儀表堂堂,奇偉雄健,最難得的是極有品味。雖只是一座石像,也可看出其人生前必是一名氣度魁偉的糾糾好男兒。如此奇絕不凡的男兒,正是在下少時心目完美無瑕的男子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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