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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鷗鷺忘機》原是道家常見的清心曲,在往日的練無瑕彈來,自然是清淨如意是空靈柔寂,而今的她所彈出的,卻是滿漬著令人煩躁的顫抖著的情緒,說不出的煩悶古怪。

  有生皆苦,既苦厄如斯,為何還要執意沉淪於苦海?選擇歸去,化入天地之間,方可覓得亘古長存之清淨吶……

  自無生有,悉悉索索的蛇群由四面八方而來,斑斕艷麗,魔氣騰騰,在琴音的聲息間蜿蜒遊走。

  “邪魔爾敢!”宮紫玄厲聲喝道,手中柳枝連甩,玄門罡氣清光赫赫,所經之處,蛇影如在烈日下消融的冰殼一般無聲化去。她方鬆了半口氣,目光便即一緊。練無瑕的肩頭,一條紫蛇冉冉揚起上半身,向她挑釁般吐出猩紅的蛇信。宮紫玄運氣翻掌,一記“道留萍蹤”將發未發。

  似乎有聲音在耳邊輕聲訴說著什麼,帶著誘惑而柔軟的語調。練無瑕的琴音漸迷亂,心神也漸漸飄忽,似乎隨時將墜入靈台周圍黑暗涌動的潮水中。

  “砰嗡”一聲,清脆的斷裂之音讓沼澤般的魔意停頓了一下,卻是練無瑕拼著最後一絲清明,推翻了琴桌。沉重的墜地聲仿佛驚醒了什麼,盤踞肩頭的紫蛇不安的蜷動了一下,便流沙般風化無蹤。練無瑕呆了呆,跪下趴在地上摸索著,好容易手掌觸碰到溫良的琴身,便探手抱在了懷裡。

  宮紫玄被她突如其來的爆發驚住,此刻見她低著頭坐在地上,紫發垂落遮住了大半張臉孔,實在分辨不來她此刻是何心情:“大師姊,你究竟怎麼了?”

  練無瑕只是搖頭,身形聳動,似是想要站起,可下一刻,她便無聲而狂然的笑著,將懷中之琴高高掄起,砸成了兩段。

  伴隨著木質碎裂鈍響的還有細微飛濺的木屑,粗粗糙糙的切過皮膚,溫膩的血沿著臉頰流下,有著微妙卻銳利的痛感,一如適才,她以這些日子以來最敏銳的耳力,聽到門外小婢向金戰戰所匯報的消息。

  素還真請忠烈王裁決,與藥師慕少艾比試輕功,輸,讓出了琉璃仙境,現已雲隱江湖,不知所蹤。

  好個“雲隱江湖,不知所蹤”!

  於素還真,即使不知其容,不見其人,可她記得他的聲音,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依靠著一遍又一遍的咀嚼與他那寥寥數句的交談支撐著自己殘燈般的生命,那是她唯一可供回憶的虛假的甜蜜。

  “清香白蓮素還真求見萍山首座弟子練長生,不知練道長可否撥冗一見?”這是初會時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不求攜手終身,不求名分,甚至不求能時時相見。她一個徘徊魔境、行將就木的殘廢之人,還能厚顏無恥的奢求什麼?可他這般決然退隱,便連一個再度聽到他的聲音機會都不肯給她嗎?

  世人皆有情緣,說是情緣,可到了她身上,卻毋寧說是情孽。

  四壁無聲的寂靜令宮紫玄陡生山雨欲來之感,她幾乎是下意識的連連凌空畫下十數道鎮魔符咒彈向門窗。

  暴風驟雨似的蛇海幻影將她淹沒。

  九峰蓮滫,風雪寂寂。枯骨端坐,獨對一池清波,墨蓮亭亭,不蔓不枝,似與僧人骨骸相對而坐,參悟著人世的輪迴玄理。然,於魔物冷金的瞳孔之中,一應玄化天機皆若不存在,值得他注目的,乃是插於墨蓮之後、緊緊裹縛在重重布封之下的朱厭魔劍。

  “變化成這種型態,你被金色的佛氣污染了,朱厭。”似笑非笑、似譏非譏的聲音在洞府內迴蕩,赫赫如擲地的金石。白衣朱履的魔物負手而立,神情輕佻,面上分明是饒有興味的淡薄笑容。

  “汝心之主是誰?”他問。

  “汝的靈氣是佛還是魔?”

  “汝要的歸向是戰場還是塵封?”

  無人作答,只有跳躍如波似瀾的劍光,初時是清聖的赤金之色,在魔物一句句的誘導之下,轉為了不知饕足的嗜血猩紅。

  “你是有生命與靈性的劍,佛與魔只能選擇一邊。”吞佛童子的微笑深處依稀是名為滿意與傲然的冷色,“如同曾經一體雙心的吾,吞佛童子與一劍封禪。”

  餘音冉冉,和洞外的風雪相和,蕭烈而蒼莽,穹廬深沉無盡,一如命運無定的幻音。

  練無瑕被宮紫玄封入封魔陣中已有十日,此陣一經開啟,非執有開陣靈符者不得入,陣內人倒可以輕鬆出去,但前提是只能是“人”。以練無瑕現下心魔纏身的模樣,自是被法陣牢牢鎮在了裡面。每日裡的食物和水都由宮紫玄親自來送,金戰戰與惠比壽因修為不足,再未被允許踏入。金八珍倒是接到女兒傳訊回來探視過一回,唉聲嘆氣了半晌即離開了。宮紫玄說她臨行前留言,道是將奔走江湖各派尋找可鎮心魔的靈物,讓練無瑕務必保重,等她回來。

  這些事,練無瑕隻字未能聽入耳中,她整個人已沉在了可怖的憤恚之中。昔日那個靜默溫柔的女子不見了,她開始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暴躁煩亂,前一刻還對宮紫玄含笑以待,後一刻便能用硯台把她砸出門去,待趕走對方後卻又後悔萬分,伏在衣被間無聲的慟哭。

  她的情況折磨得周圍人痛苦不堪,而周圍人的痛苦更加劇了她的痛苦。從本質上講,練無瑕從不願意為任何人添麻煩,尤其是自己關心和關心自己的人,然而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整日渾渾噩噩的被紊亂的情緒折磨,偶爾清醒過來,卻只能在意識到之前自己做了些什麼之後倍加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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