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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在一瞬之間,孟珩就識出了那老道的身份。

  原來如此。果然如此。

  他唇邊笑意漸深,識破這一點後反倒愈發從容,不緊不慢地一步步朝聖人走去。

  聖人眯了眯眼,目光猶如利劍,緊緊地盯在孟珩身上,直到他走到近前行了一禮之後,方沉聲開口道:“你就是孟珩?”

  少年如此一副姿容相貌,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不過,若非如此,必不足以惑人。

  孟珩垂首笑道:“正是。”

  嗓音清越有如玉石之音,卻是態度輕慢,禮儀欠缺。

  聖人不由眉頭微皺,他按捺下心中不快,側頭對牆邊那處陰影道:“孟仁,你出來吧。”

  “給朕好好說說,你是如何得知孟珩確是被妖氣纏身,又是如何被他妖法所惑的?”

  “罪臣遵旨。”一道略有些沙啞的低沉嗓音響起,與此同時,便見一個身影佝僂著背從陰影中走出。

  正是被褫奪了兵部尚書之位、本該遠調他鄉的孟仁。

  孟仁未著官服,只一身布衣,此刻彎腰而出,竟顯得老態了許多。

  他垂首走到階前站定,下意識抬頭看了少年一眼,卻是臉色大變,冷汗直冒,強忍著心頭古怪之感,硬生生低下頭來不再看少年。

  “除魔捉妖,心魔焉能捉得;殺妻弒子,休祲自有天降。”

  冷不丁地,少年那天的話又再次浮現在心頭,一字一句,如同咒語一般,箍得他頭痛欲裂,揮之難去。

  孟仁的臉色變得青白。

  聖人等了許久不見孟仁出聲,有些不耐地催促道:“孟仁,朕叫你把孟珩所做之事一一道來,你若不說,朕便只好叫你去西南荒漠之地孤獨終老了。”

  這一句話方如一句警鐘,驀地把孟仁頭腦中最後一絲猶豫驅逐乾淨。

  他閉了閉眼,終是上前一步,對聖上行了個大禮,聲音沉痛地道:“陛下且容臣細稟。”

  “孟珩此子自小身體孱弱,性格孤僻,臣一直將他養在府中別院,著人盡心侍奉照看,如此將他養到十六歲,不想一年前此子突然得了重病,不治而亡,臣痛心之下將其厚葬。沒想到變故就是在此時驟生。”

  “原來孽子並未亡故,而是流落在外,非但如此,孽子竟和那妖邪之物淪落一處,沆瀣一氣,學了一身妖術邪法,幾個月來在京城內為非作歹,橫行作孽!”孟仁說到此處,臉上愈顯痛心之色:“是罪臣之過,竟未能趁早察覺孽子動作,以至於今日讓孽子釀成大禍,還請聖上賜罪!”

  他說著,跪下身來朝聖人重重地叩了幾個響頭。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而半月之前,此子愈發無法無天!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當眾施展妖法,而且還違逆父命,不服管教,實在是大逆不道!”最後一句話孟仁已說得涕淚橫流,伏倒在地上:“子不教,父之過,無論陛下今日是否願意饒恕珩兒,都請賜罪於臣,成全罪臣為父之德。”

  自從那日捉孟珩回府不得,他已是連日噩夢纏身,憂思不斷。

  尤其是少年最後附在自己耳邊所說的那句話,更成為了他隱痛的夢靨。

  除魔捉妖,心魔焉能捉得;殺妻弒子,休祲自有天降。

  往事如潮水洪流般一遍一遍湧上來,將他這十多年來好不容易在心上築成的堅硬壁壘一下子摧毀得蕩然無存。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昔日伊人魂斷處,夜夜哀歌夜夜思。

  然而他愈是噩夢纏身,便愈不能放任孟珩不管。

  那是她唯一的骨肉,他絕不能讓他重蹈芙裳的覆轍。

  為此,他將付出一切代價,也在所不惜。

  聖人見不得臣下這副樣子,心頭惻然,然而一想到那流言,便一絲惻忍也無了。

  他皺了皺眉,道:“今日喚孟珩前來,便是為了借道長一力,驅逐他身上的妖氣,若是此事成了,孟珩恢復常人,朕自然也不會再怪罪於他。再者此事你也不知情,孟仁,你不必太過自責。”

  語罷見孟仁還想再說什麼,聖人連忙擺了擺手,示意他可暫退一旁,既而轉過視線,看向了始終站在階下未發一言的少年。

  少年表情平淡,似乎剛剛孟仁的一番陳情說辭與他全然無關,只靜靜地站在那裡,嘴角噙一抹極淡的微笑。

  聖人眉心皺得愈發緊了,他不悅地繃直了唇角,冷冷道:“孟珩,剛剛乃父所言,你可承認?”

  第67章

  孟珩掃了一眼孟仁,又將視線移到聖人臉上,低低輕笑一聲,道:“承認如何?不承認又如何?”

  “若你肯承認,那證明你是被妖邪入體,迷惑了心智,尚有可救。”聖人冷冷道:“若不承認,那便是冥頑不靈,有意作惡,如此,即便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哦,原來如此。”孟珩點了點頭,一副豁然大悟的模樣。

  “想不到陛下如此仁慈,還給了糙民一條退路。”他似笑非笑地道:“只不知陛下打算如何救糙民呢?”

  聖人對孟珩這副低眉淺笑的模樣愈發不耐,口氣不善地道:“算你是個有造化的,得元妙真人憐憫,肯為你設陣施法,除去你體內戾氣妖邪,因而我勸你還是承認了為好,尚能有一條活路。”

  孟珩聽得此言,不禁揚眉一笑:“承認,為什麼不呢?這位……孟大人所說,十之八九,倒還算是話無虛言。”

  “不過麼……”

  他負著手一步一步走到那階前的老道身邊,毫不在意聖人越來越陰沉的臉色,上上下下將那老道審視一遍,良久才笑道:“救我倒是不必了,畢竟這……元妙真人的手段我是領教過的。”

  “這一點,想必真人也不會否認。”

  老道瞬間眯起了雙眼,然而片刻之間又恢復鎮定,笑意淡然地看著孟珩,並不作答。

  聖人的目光在兩人中間掃過,心下一片狐疑,心內不快之感卻是愈甚。

  早知這孟珩如此難纏,就應該待他甫一進來便直接動用陣法,將他擒住,也不必費如此多的口舌。

  更何況乾元殿內左右禁軍在陣,饒他是人是妖,都休想逃出去。

  如此想著,聖人便不再廢話,只暗暗朝老道看去,悄然比了個手勢。

  老道立即心領神會,驀地睜大了雙眼,收起那副平和的面容,朝孟珩厲聲喝斥道:“大膽妖孽,御駕在前,豈容你胡言亂語!”

  “我與你從未相識,更不曾斗過法,你又從何處領教過老道的手段?!”

  “看來你果然是妖性狡詐,死到臨頭還要妖言惑眾,掙扎一番。”

  老道邊說邊退,話音落處,人已經退了一射之地,正恰好被殿中宮燈籠罩,一身道袍白得刺眼。

  孟珩下意識眯起了眼,待再睜開之時眼前景象卻已俱變。

  本來陰影重重的大殿突然四處點起了燈火,把大殿內的每一個角落都照得一覽無餘。

  金碧輝煌,卻早已是排兵布陣,殺機暗伏。

  大殿之下有兩列禁軍把持,皆是披堅執銳,劍指孟珩,禁軍之外卻是一眾道士,三三兩兩圍坐在地,星羅棋布,自成陣法。

  手中持著寶劍,身上卻是妖氣纏繞。

  道士四周則布了幾個鐘鼎銅爐,上面插著幾束高香,把孟珩、道士與那些禁軍團團圍在中間。

  “孟珩,今日我便要做法收了你這個妖孽!”老道高喝一聲,手中劍氣一指,便見有炎炎烈火從那鐘鼎銅爐中燃起,一瞬之間竟是火光滔天,黑煙繚繞。

  卻並不嗆人。

  站在外圍的孟仁眼睜睜看著火勢突起,火舌吞吐之間,頃刻便把孟珩的身影全部淹沒,不由心下一驚,轉過頭來看向皇位之上的聖人。

  聖人看到如此大的火勢卻似乎並不驚訝,他一動不動地盯著那熊熊烈火,漆黑如夜的眼眸里暗暗閃動著深不可測的光芒。

  “陛下……”孟仁禁不住顫聲道。

  聖人卻是置若罔聞,連一個眼神都懶怠給孟仁,只面沉如水地盯著那烈火。

  道長所置的這三味真火,不會傷人傷物,卻能讓妖孽現出原形,燒灼欲死!

  捉拿孟珩,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什麼設陣施法,驅逐妖氣,都不過是託辭罷了。

  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賺得孟珩進宮,然後,除之而後快!

  至於孟仁……

  聖人在心中涼涼一嘆,削薄而線條堅硬的唇角露出了一個冷酷的微笑。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孟仁肯指證孟珩,權當他是將功補過,之後再一併賜死,封他個侯爵之位,也算是他為國盡忠了。

  孟珩掃了一眼四周烈火,並不驚懼,只心內玩味一笑。

  這烈火單單把自己、禁軍和這一眾妖氣纏身的“道士”圍進來,阻隔了聖人視線,其中用心,可見一斑。

  他輕笑出聲,走到那老道面前,淡然道:“這裡既已被你布置成了你我二人的屠戮場,又何必再裝模作樣,想必此刻你即便露出真身來,外面諸人也不會有絲毫察覺。”

  老道皺了皺眉,那溫和平靜的眉目如同面具般被人撕碎,露出一張陰毒至極的面容來。

  不錯,這滔天烈焰能逼出孟珩原型是假,遮擋住聖人視聽卻是真。

  說到底,這火究竟能不能把孟珩的原型逼出來,他一點也不在意,橫豎在聖人的眼裡,在孟仁的眼裡,他總會讓他們看到“孟珩被逼無奈,妖性大發,殺人嗜血”的場景。

  然後再由他這個元妙真人替天行道,將孟珩妖孽收服賜死。

  然而此刻火中仍有他人在,因此他不得不極力忍耐著,不被孟珩挑釁,反厲聲呵斥道:“孟珩妖孽,休得胡言亂語!”

  然後扭過頭來,向著一旁嚴陣以待的禁軍道:“此妖孽慣會以言語惑人,諸將萬不可輕信其言,被他迷惑了心智!”

  “此妖手段高明,一則能以眼神奪人心智,二則能以言語混淆視聽,諸位將軍請謹記,萬不可直視孟珩雙目,否則轉瞬之間便六親不認、神志不清,即便老道也救不得諸位!”

  語罷他劍氣一揮,直指蒼穹,利落喝道:“諸將衝上,將孟珩妖孽一舉擒拿!”

  話音一落,便見眾禁軍刀劍橫轉,成圍攻之勢向孟珩步步逼近。

  與此同時,那老道則悄然後退,躲在禁軍之外,臉上露出一抹不著痕跡的得意神色。

  孟珩的本事他早已摸清底細,他身上妖壓強大,於妖而言令人震顫畏懼,但對人來說卻是不起作用的。

  只要把這些禁軍當做人肉牆擋在前面,又注意躲過孟珩惑人視線,就可萬無一失。

  待禁軍把孟珩綁了押到自己面前,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讓孟珩身形俱滅、死無葬身之地!

  老道,也就是紅玉,此時見孟珩被刀劍圍在中間,插翅難飛,只覺心裡快意無比。

  馬上,她就能把孟珩的喉嚨一刀劃破!

  她嘴角的笑容不由得漸漸擴大,兀自沉浸在得意之中,然而卻渾然未覺,自己身後那一眾道士臉上的神色逐漸被驚恐占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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