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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河此時尚未完全明白,葉修發送自製電碼的真正用意,甚至不能確定葉修的本意是不是讓他回來。但是想到這個傢伙之前的種種決定,他既覺得溫暖,又有些哭笑不得。

  你總認為自己應該舍了命救我,哪知我舍了命也不願意讓你一個人送死。

  都這個時候了,這麼多年過去了,該說的,該經歷的都已經明明白白地交出來了,為什麼你還是像個固執的孩子呢?

  大家都是男人,這種獨自犧牲的英雄主義一點也不帥。

  藍河攀著升降索,一步步滑向黑暗,仿佛下到終點便是傳說中的修羅地獄。然而他不覺得恐懼,某種欣喜於重逢的浪漫主義成為了他的興奮激素,他只是去帶回那個不太聽話的孩子而已。

  高速滑行驟然停止在電梯上方。這猛地一拽,他頓時覺得肩膀上劇痛襲來,大概傷口重新開裂了。

  電梯裡,和電梯下方的地下二層,都有日本士兵的聲音。仔細聽辨,電梯裡的這群人是在想辦法上來,來自地下二層監獄裡的士兵,談論的話題卻讓藍河緊張起來。

  大樓內部的電話線沒有被切斷,監獄看守士兵接到命令,一半人回到地面待命,另外一半人正在向葉修靠攏,他們知道他是這次襲擊的緣由。

  來不及了。他需要更快。

  藍河忍著痛伸手拿出一個□□,將引線繞在電梯靠近門口的側板上,自己悄無聲息地放棄了纜繩附在了井邊的牆壁上。

  隨後,他瞄準攬繩連開三槍,電梯失控墜下,緊接著傳來了日本士兵的慘叫聲和□□的爆炸聲。

  爆炸衝擊波的震盪,使得藍河的肩部短時間內麻木、緊接著是更劇烈的疼痛。

  真是難纏的麻煩事。他暗罵一聲,咬牙向下攀爬,向破開的電梯靠近。電梯內的士兵多半因為突如其來的下墜喪了命,少數昏迷過去的被藍河補了刀,他需要確保在他前進的時候背後不會被偷襲。

  說不準這些人中誰去審訊過葉修呢?還少一頓打,便宜他們了。

  接下來,藍河需要完成的是一場屠殺。

  電梯被他沉了底,沒有再投入使用的可能,由此地下二層的唯一出口被切斷,這一層的日本士兵要麼殺了藍河從電梯井爬出去逃命,要麼被藍河殺。而他也不需要顧忌什麼了,邁出電梯門看到敵人就開槍,儘可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狹窄的走廊里陸續多了橫躺著的屍體,遠的被槍械擊殺,近的被藍河的刀封喉或插入心臟。天知道藍河身上究竟藏了多少刀,也沒人能預料到他的刀會從什麼地方、以什麼方向發出來,自從藍河確定用這些刀作為自己隨身的冷兵器,絕大多數命喪於此的人僅僅能夠看到它們插入身體前的一縷寒光。

  他就打算這樣從走廊一路殺過去,懶得廢話偽裝,也不在乎對面會上來多少人。憑藉牆角作掩護的日本士兵從遠處向他開槍,他便用剛剛近身搏鬥殺死的士兵屍體作為擋箭牌,躲過可能致命的子彈,再瞄準了時隱時現的頭顱開槍奪命。

  沒看到藍河的敵人一度以為是外面那一群人攻進來了。

  這場發生在昏暗地下層的戰鬥,讓藍河感受到了久違的暢快淋漓,猶如山河之間的正面戰場,槍炮用盡之時他們衝出戰壕開始肉搏白刃。唯在此時,無比正確地應驗了那句“狹路相逢勇者勝”,刀刃由白變紅,乾涸凝固的黑色血液再度混上新鮮的,一擊而定,回到手中的溫熱得以持續不斷。

  他就像是當年東北戰場的黃少天,持劍而入,浴血長街,身體的動作因為不眠不休的殺戮而變得格式化,面對所有人的刀鋒槍口,依然要向前沖,誰擋他的路誰就會倒下,倒下的屍體被他跨過或踩過,手中的刀繼續面對下一個障礙。

  忘記生死,忘記恐懼,忘記一切。

  他需要做的只是殺戮,在此過程中可以忽略這些生命體作為人類的意義。這在平時看來無論如何不會是藍河做出的事,然而此刻沒關係,他面對敵人,就需要以殺戮換取勝利。他想要救出那個人,就要置之死地而後生。身上的舊傷新傷都已經無所謂,他宛如嗜血的魔鬼,奪下敵人的刺刀,拼殺到眼睛發紅。

  黃少天向前沖,是為了擋住敵人進城的路,因為城裡有喻文州。

  藍河向前沖,是為了到達最深處的審訊室,因為那裡有葉修。

  一個將自己釘在了城門上,一個變成了破開牢籠的電鑽。

  所向披靡之勇,來源自無所畏懼之愛。

  他們為祖國的大好河山而戰,為家鄉婦孺老幼而戰,為正義和平而戰,也為自己而戰。一個人明白為何而戰,為何而死,方為一個真正的戰士。

  藍河就是這樣一個戰士。

  他握緊刀迎上衝過來的三個敵人,俯身攻擊中間一人的腿部,再起身將刀鋒掃向右邊敵人的脖頸,緊接著抬腿撐牆接力躍起,膝擊站著的敵人,將其按在地上,血刃插入。而後翻滾躲過飛來的子彈,再向前沖,握住長長的□□杆奪下,用槍托重擊敵人的頭部。

  直到他轉過最後一個拐角,在這條死路上擊斃最後一個日本士兵。

  這一層的世界才安靜了些許。

  外邊爆炸聲依舊清晰可聞,頭頂上的樓板始終戰慄搖晃,落下嗆人的灰屑。

  他用盡全力奔跑,在昏暗的燈光下,在狹窄潮濕的監獄走廊中。那一瞬間仿佛時光倒流至民國二十五年的夏天,葉修深陷軍統南京站牢獄之中,他來和他道別。

  他說很多事不能和他明示,讓他保重。

  那個時候藍河絕望透了,他覺得他和葉修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不管在學校如何親近,終歸是要回到自己的路上去,老死不相往來。就連訣別,葉修都拒絕向他袒露有關他最真實的東西,把他推得遠遠的。

  還有那個說不清楚的擁抱。

  他背靠著冰冷的鐵欄杆,身後是可能再也見不到、或者將要與他為敵的摯友,還有尚在襁褓之中、沒有勇氣面對的感情。

  他只想逃離這些,逃離背叛與訣別。於是他掙脫了他的懷抱,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留下葉修一個人沉默在那片昏黃之中。

  而今反過來了。

  他再一次用盡全力奔跑,不是遠離他,而是沖向他,沖向他們合為一體的命運,沖向他至死也不甘心放棄的愛情。

  猛地一腳踹開門,藍河條件反射舉起槍。

  然而審訊室只有葉修一人。他看清藍河的臉,咧開嘴笑,嘴角凝固的血被帶動著微微泛光,在對方看來刺眼無比。

  這兩個渾身是血的人終於面面相對,大眼瞪小眼仿佛是在嘲笑對方難看邋遢的扮相。葉修坐在審訊椅上,襯衫成了紅色的碎布條,藍河一身黑色,奈何肩部和前胸染了一大片血,緊貼著皮膚,腹部和腰間還有子彈和刺刀擦過的長痕,無從掩蓋。

  真是狼狽的重逢。

  藍河收起槍,拔出刀走向葉修。

  後者還是在笑,仿佛全身的傷痛都可以被他拋諸腦後。

  “來啦。”

  “怎麼出去?遁地術?”

  還是這副樣子……什麼時候都不忘開玩笑耍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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