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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沉的夜幕下,寂寥的楓江上,只餘一帆小船,一個老翁,一對家破人亡的男女,靜靜地用力地依偎。

  小船終於晃悠悠的靠了岸,杜若清背著尚在昏迷中的文宣翊上岸,她不知道他們該去向什麼地方,不知道前路究竟在何處,卻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讓她背著他,翻過一整座小山,荒山野嶺,幕天席地,她沒有找到一戶人家,可杜若清此刻,卻無一點不安和恐懼。

  只要耳畔還有文宣翊均勻的呼吸,後背還能感覺到他胸膛傳來的一下一下,沉穩有力的心跳,她就不再畏懼,不管前面有什麼,她都不是一個人獨自行走。

  她終於找到一間破廟容身,他們從蘇州城裡逃出來,身上什麼也沒有,在船上漂泊一整天,她實在太累了。

  她把破廟裡最乾淨舒服的地方留給文宣翊,安置好他,她在他身邊坐下,沉沉的睡過去。

  ☆、13

  沈望山再見到杜若清,也是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天啟三年十二月 。

  數月前,沈望山聽聞蘇州杜珗和文之勉皆被誣陷為東林亂黨,意圖謀反,東廠以一個極可笑的罪名定了他們的謀逆之罪,文杜兩家被滿門抄斬,所有財產都進了閹黨的口袋裡,而沈望山在那一長串的名單里,卻並沒有看見杜若清的名字,可他四處派人尋找卻始終沒有她的消息。

  蘇州一別,沈望山其實從來沒想過能再見到她,但是能再見一見,還是好的。

  只是他沒想到今日會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她站在高高的塔樓上,穿著一身的純白的喪衣,發上只簪了朵白色的絹花,除此之外,並無任何其他修飾。

  她看到他,站在塔樓下,臉上是焦急驚慌的神色,好像在開口說些什麼,她沒有聽清,她又想起五月初三的那個雨夜,腦海里是杜府里濃重刺鼻的血腥味,所有亡魂徹夜的驚叫嚎哭,讓她一次一次地在噩夢中驚醒。

  她又聽見,辭修在她耳邊用溫潤的嗓音絮絮叨叨地說話。

  她閉上眼,又看見辭修腹上插著長長的匕首,在山路上踉蹌卻固執地追趕馬車,她看見自己坐在馬車裡朝他大喊,用盡全身的力氣,“辭修,不要追了,不要······”

  她看見他離她越來越遠,他卻依然不肯停下哪怕一步,直到用盡所有力氣,倒在馬車揚起的塵埃里。

  她眨眨眼睛,眼眶裡沒有一滴眼淚。

  “一直聽聞,蘇州杜若清小姐乃當世造園奇才,七歲便造出思瓊園,號稱咫尺山林,本官原以為是言過其實了,可聽聞當日錦衣衛兩個小隊的幾十號人進了杜府的園子,竟在裡頭繞了半宿都出不來,如此看來,姑娘的確是玲瓏七竅的心思。”

  暗室里,說話的人似乎官階極高,那個錦衣衛首領跪在他面前也未敢有絲毫不敬。

  她得知,他殺了杜府所有人,卻獨獨留下她是看中了她的造園之術,他要她造一個園子,一個獻給魏忠賢的園子。

  她跪在地上,藏在衣袖裡的手緊緊地握成拳頭,聲音卻沉著清冷,沒有絲毫情緒,“我可以為你造園,但是,我有要求。”

  “當然,杜小姐請講,魏某必當盡力為你辦到。”

  “第一,我要最好的工匠,所有花木、材料都必須是極品。”

  “這個自然。”

  “第二,造園期間,我要得到應有的尊重,與在蘇州時同樣的待遇,你可以派人監視我,但我必須有自由。”

  那人沉思了一下,道,“只要杜姑娘盡心為魏某做事,我自不會虧待你。”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她抬頭,眼睛裡似是有燎原的火焰,又似有千年的寒霜。

  他們三個,在雨里玷污了她的凝霜,一遍又一遍地□□璀璨她,把她□□至死,該死。

  他,把父親的頭摜在地上,用那雙靴子踩在父親的臉上,血水和泥濘弄髒了父親的臉,該死。

  他,把那把匕首狠狠地刺在辭修身上,令他重傷,導致辭修身上插著匕首追趕馬車最終力絕而亡,讓她從此真真正正的孑然一身,該死。

  “我要他們死。”她語氣森然,仿佛沒有一絲活氣,她伸出手,從那些穿著金色甲冑的臉上一一指過。

  這些人的臉,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暗室的空氣在這一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好。”那人出聲,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人上前,拖走她剛才用手指過的五人。

  寂靜的暗室突然爆發出哀求和哭嚎。

  她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臉上是來自地獄的森涼的笑。

  “大人,已經處理好了。”

  “杜小姐,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要見到屍體。”

  很快,五具屍體被抬進來,她舉著蠟燭,一具一具地看過去。

  好,很好,就是要你們這樣死去,像你們曾經踐踏侮辱過的生命一樣死去。她突然覺得喉嚨一甜,隨即便從口中噴出一口鮮血。

  她伸手,抹去唇邊的鮮血,“謝大人成全。”

  而她眼中的熊熊烈火,依舊沒有熄滅。

  魏廣微要獻給魏忠賢的園子很快就將落成。

  在園子竣工前的最後一日,魏廣微請了朝中所有五品以上大臣觀禮,沈望山亦在受邀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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