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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一直很奇怪,我的棋藝不差,可是跟遠舟下棋每每受挫,最初是贏不了,後來卻怎麼下都是個輸。”她的語氣依舊輕輕的,像是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其實清兒,你的棋藝遠在他之上。”

  “嗯?”她歪頭作出疑惑的表情。

  “清兒,你七歲就能繪出《思瓊園》全圖,把《周易》六十四卦里的變化之術演繹得出神入化,沈望山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只是你每每與他對弈之時,這顆心都不在棋盤上,起初你自恃棋藝了得便輕視對手,才讓他有機會僥倖平局,後來你越來越想贏,弈者的本心被勝負之欲吞噬,是而每一局棋局,還未下你便輸了。”

  “原來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我心動。”

  “所以,是因為他在對弈時贏了你?”

  她卻笑著搖搖頭,然後捏著棋子,似乎偏頭思索了一陣,說,“爹爹,清兒從未丟掉自己的驕傲,但是向來能夠征服驕傲的,也唯有驕傲。遠舟他,同樣驕傲。”

  那一晚,她帶著凝霜打掃沈望山曾經住過的屋子,在他書房放置畫卷的青花瓷缸里發現兩幅畫。

  一幅繪的是夜晚寒山寺的鐘樓,畫面極為簡單,鐘樓上立著個白衣的女子,僅僅是一個背影,畫旁題了句陳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獨創然而涕下”。

  另一幅是杜府的一處迴廊,畫面上的女子懶懶地斜倚在迴廊的椅背上餵魚,題的詩是,“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連那晚告別都不曾落下一滴眼淚的杜若清,此時眼淚奪眶而出,哭到近乎不可自制,她想起,有一次見他畫畫,她在邊上看著,一邊譏諷他,“遠舟,雖然你的字的確是好,可畫畫卻著實沒有天賦,爹爹一世的英明,怕是要毀在你這個不受教的蠢學生手裡了。”

  可此時,她看著他畫上的自己,卻發現自己終於開始發了瘋的思念他。

  她可以嘲諷他所有的畫作,唯有這兩幅,是他眼裡看到的她自己,她不能否定。

  ☆、09

  天啟元年六月,黃河決堤,洪水橫溢,廬舍為墟,舟行陸地,人畜漂流,淹沒下游村縣數十個,而倖存者飢不得食,寒不得衣,號哭之聲聞數十里。

  朝堂上,突發的洪災令天啟帝頭痛不已。

  而堂下跪著的滿殿的大臣為賑災的問題已經爭論不休了三天。

  一位大臣提出從國庫撥款,下放賑災。

  有人反對,認為從國庫撥款開倉不僅成效慢,還會導致國庫空虛,於國防不利。

  有一位提議從地方征款賑災,不僅快,又不會影響國庫軍事糧草儲備。

  又有人反對,認為貿然征款賑災會攪動民心不穩,若征款過多,難免勞民傷財,人民怨聲四起,於治安不利。

  還有人提出,適當向富商大賈多征賦稅,以作賑災之用。

  依舊有人反對,道等一層一層地稅賦交上去,再由國家撥下款來,災民該餓死的早已餓死,起不了什麼作用,反倒傷及農商根基,於民生不利。

  沈望山靜靜跪在文武百官之間,冷眼瞧著。

  於這也不利,那也不利,那便看著災民活活餓死吧。

  心一寸一寸地涼下去,回京後,他發現朝堂東林黨者幾乎占了半數,心中閃過些能夠施展宏圖,夙願得償的欣喜。可慢慢他卻發現,每每提及大事,提出這些反對之詞的,也多是這些東林黨人,他曾經的舊友。

  他一度疑惑究竟是他在蘇州呆的久了早已識不得官場的變通之術,看不透他們的政治思想,還是那些人,在朝野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數年之後,都丟了曾經的赤子之心。

  一年間,他與那些少年時曾經志同道合一起談論理想,暢想盛世的舊友,與曾經相信並且堅持捍衛的東林黨漸行漸遠。

  當天在朝堂上,他一言不發。

  當晚,他徹夜未眠,秉燭而坐,伏案寫就《諫君疏:議黃河洪災十策》。

  “這封奏疏,你不能獻給陛下。”他父親沈敘站在他面前,平靜地說。

  “為何,兒的這十策,定能減輕黃河水患之災情,挽救數以萬計的災民。”

  “你可知,你這十策一旦獻上,水患難題的確迎刃而解,可卻是要把滿朝的東林黨人得罪個遍嗎?你這十策,句句都是要往富商世家大族的利益和血肉上砍,如今朝堂上立著的東林黨人達半數有餘,你是想與半個朝廷的官員為敵嗎?”

  “我沈望山,絕不會為保全一己之身而棄災民於不顧,今日,我若束手無策便罷了,可我明明知曉解救之法,讓我冷眼旁觀,恕兒子做不到!”

  “糊塗東西,”沈敘揚手便是一巴掌,聲音也氣得發抖,“你如今身上繫著的是整個沈家的榮辱興衰,好啊,你捨身取義,換一個憂國憂民,心系蒼生的名聲,你是求仁得仁了,沈家的基業卻要盡數毀在你這不肖子孫的手裡!”

  “爹,兒子不能······”

  此時,汝寧公主衝進來,一下子跪在他面前,沈望山見此,忙上前想要把她拉起來,卻見她看著自己聲淚俱下,“山兒,算母親求你,上一次你一封奏摺,我們母子便五年不得相見,今次,你想想沈家,想想你父親,他半生謹言慎行,為朝廷鞠躬盡瘁才有了他今日群臣都要敬稱一聲太師的聲名,才有了如今沈家在紫禁城裡一點點的根基,如今你一張奏疏,就要它大廈傾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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