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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死遲鈍的傢伙。但認真一想,我也不算真追過他。除了吃他豆腐,吃別人豆腐,死鴨子硬嘴巴,我還幹了些什麼啊。
我看著獨自坐在角落裡的青年,心裡有些亂。
原本還想著我們說不定會從此冷戰下去,也許老死不相往來。但我沒料過我會走。
想到以後就見不到他,那些硬邦邦的東西,似乎也變得有些酸有些軟。
人之將別,其言也善。我覺得我該向他道歉。
“那天的事,對不起。”
柯洛沒吭聲。
“是我犯了糊塗,我不該強迫你。”我好像還是第一次這樣低頭。
“對不起,”安靜了一下,他也低聲說,“把你傷口弄裂了。我只是本能。”
兩人又靜了一靜,屏幕上是OZone的《DragosteaDinTei》,中文版被唱得快爛了,林竟一天到晚都喜歡嚷嚷“看見蟑螂也不怕不怕了”,聽那“Ma-ia-hii,Ma-ia-huu”得那麼歡快,剛互相道歉過的兩人都不禁尷尬。
“你要唱下去嗎?”
柯洛苦笑道:“我五音不全。”
“那走吧。”
這樣兩人獨處,最後的時間,我怕會忍不住想再親一下他。
下樓結了帳,我用累積的消費點數換了個HELLO KITTY的手錶,雖然很不實用,但現在不兌,以後也用不著了。
兩人一出大門,就該告別了,他家和我的公寓分別在兩個方向。但我說不出口。略微站了一站,柯洛問:“你等下有事嗎?”
“嗯?”
“我本來跟朋友約了要去蹦級,結果被林竟拉來唱歌……現在還早,仍然可以去蹦,你要不要一起來?”
我什麼也不怕,就是怕死,死了什麼都沒了。對我來說,腰上捆個繩子從那麼高地方跳下去,就算不死,其實也是找死。這種事情,我從來都不干。
柯洛幫我捆好腰上和腿上的繩子,“準備好了嗎?”
“沒問題。”我乾笑著看他。
“你沒事吧?”他看著我,“臉色好難看。”
這個不難,只要鬆手,往前一撲就好了。剛才看柯洛跳得那麼漂亮,簡直像飛一樣,我多吃他十幾年的大米、麵包,怎麼也不至於做不到嘛。
“不要怕,繩子非常緊,你很安全。”柯洛在身後安撫我。
我深呼吸了兩下,往腳下看看。不看還不好,這一看,我的娘耶,頓時一陣天旋地轉,雞皮疙瘩起了一背。
“我、我……”我終究沒勇氣,腿都挪不動了。
“我數一二三,數到三你就跳,好不好?”
我死撐著傻笑兩聲。
“一,二,三……”
“等、等下,你數到五吧。”
“好。”
“……不如數到十吧!”
聽到“十”的時候,我一咬牙,身體往前沖。但沒有下墜的感覺。
“LEE……”柯洛聲音有些無奈。
我沖是沖了,手指還扣著扶欄死活不肯放,掰都掰不開。
“如果實在害怕,就不要跳了,沒關係的。”
我定了定神,“你陪我跳吧。”
重新來了一次,柯洛也綁好繩子,然後摟住我的腰,“LEE,可以放手了。”
我手指還是死皮賴臉粘在欄杆上。
柯洛笑著:“你不放手是不行的啊。”
我頭皮發麻,掙扎著一根,兩根,終於把手指完全鬆開。
身體從高空中落下來,我立刻緊緊抱住他。無邊的暈眩。
整個世界都在起落中晃蕩,世界是倒過來的,搖晃的,根本不真實。
除了貼著我擁抱的這個人。
我張開眼睛,又閉上眼睛。
“好玩嗎?”
“很、很有趣。”我顫抖道,雙腳重新碰著地面的感覺還有些晃悠悠的。
柯洛笑著幫我解繩子,看我手抖得跟抽筋一樣。
“看起來很可怕,其實玩玩就知道了,這個不難的。”
我知道。我本來以為自己死都沒法放手。但真正鬆開了,卻好像,也還好。
我一直覺得無法忍受看不見他的生活。但是也許,生命里沒有了他,除了空虛一點之外,也沒什麼大不了。
“今天多謝款待,這個給你。”我掏出兌換來的卡通表。
柯洛接過那粉白小貓臉的手錶,笑了:“謝謝你。”
“對了,”我轉過頭,“我明天就要去S城了。你陸叔叔會找到更好的人手來幫你的。放心吧。”
我想我了料得到他的反應。
但是柯洛說:“嗯,我知道。”
我張大嘴巴,不知何時被林竟傳染了生吞雞蛋的可笑表情,“你怎麼知道?”
柯洛安靜了一下道:“你辭職了。辭職以後公司的公寓會收回,但也沒見你另外找住的地方。而且舒念這幾天很高興,他要回去了。如果是跟你分開,他一定會傷心。”
我一時反倒不知說什麼好,直直瞪了一會兒眼睛,大聲誇獎道:“好小子,很敏銳嘛,你和柯南其實是兄弟吧?”
柯洛“嚇”的一下笑了,搖搖頭,“還有,林竟走之前剛告訴我了。”
見他笑,我也跟著笑,跟著搖頭,“那小鬼真是大嘴巴。”
原本指望著會看到他吃驚的神情。意外,挽留,不舍,一點愧疚,些微遺憾,什麼都好……結果居然什麼都沒有。
兩人面對面站著,我能看到自己腳下被夕陽拉得扁長的影子,看起來很癟三。
他問:“你會喜歡在S城生活嗎?”
我打了個哈哈:“那是啊。我在T城混得不行,但等到了S城,吃喝拉撒都有人照顧,我弟夫又有權有勢,萬事也有他罩著。我豈有不喜之理。”
他又不說話了。
我們剩下的相處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但彼此只是在百無聊賴地沉默著。跟想像的真是差太遠。我可是幻想過他也許會失控,咆哮一聲,或者沉痛表情,灑兩滴熱淚,或者雙目如赤,一把抱住我……
不好意思,中年人空虛寂寞的心靈容易想太多。
我逐漸有點心酸起來,嘆口氣,“小鬼。”
他看著我。
“你會想我嗎?”
他還是看著我。
大概是光線變差的緣故,青年的臉看著像罩著曾霧,好像不止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沒得到回應,我泄憤地用力彈他額頭,“真是沒心沒肺啊,林竟都比你強。我們好歹也有過一段吧,一夜夫妻還百日恩呢。”
柯洛任我把他光潔的額頭彈出好幾個紅印,只略微抿住嘴唇。
“好了,”我收回手,大聲道:“過去種種好比昨日死,昨日像那東流水,奔流到海不復返,忘了也好。你LEE叔要去開創新生活,奔向美好明天了。”然後豪氣干雲地一揮手,“再,見。”
他又笑了。今天他笑得真多,居然都沒有分別的悲傷,但好在有些溫柔。
“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再與他客氣,也不再彆扭,乾脆地點頭,“也好。”
“我請你喝一杯吧。”
“行。”
我還以為,因為要分離才表現友善多情的人是我,卻想不到其實是他。
喝完酒,回到家,我就豪慡地把他送走了,然後洗刷乾淨,清點了一下打包好的行李箱數目,上床睡覺。
直到深夜都無法入眠。
我爬起來抱出LAPTOP(筆記型電腦),開機,上網掛著同志論壇的聊天室。夜深人靜正是熱鬧的時候,獨睡空床又不甘心枕畔無人的男人們都出動了,或雙雙調情或獨自哀怨,屏幕刷得倒也不慢。
我也化身“男人三八一枝花”,照舊要挑名字可口的來調戲一番,以緩解胸中鬱結之氣,促進睡眠。
打了幾行字,卻提不起興趣。
“花大叔今天不夠猛喲。”
“是啊,三八今夜似乎有點萎。”
這些簡稱只會讓人心情更壞,我咆哮了一陣,把會客室弄得烏煙瘴氣,導致屢次被踢。我情緒惡劣,惱羞成怒地關了聊天室,開始看同志黃色小電影。
有人在論壇里“密”我:“你怎麼啦?”
“遇到不順心的事,”我想了想,“很不順心。”
“什麼事?”
我手指懸在鍵盤上,卻答不出來。這個難友人很好,一定會安慰我。但是我不行。我沒法讓別人看我的傷口。除了疼痛,還會加倍地羞恥,我這麼要強。
他下線前好心地勸我:“睡覺吧,再難過的事,睡一覺就過去了。”
我謝了他,繼續看電影。耗眼過度,疲勞酸澀,我不知道我盯著黃色電影的老眼裡是不是有眼淚。
過去經歷了什麼並不會讓我軟弱,以後需要面對的才會。
快刀斬下只需要一瞬,只是那日後的想念,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一想起來,就覺得,漫長得熬不住。
第二天謝炎和舒念一起來接我去機場。林竟沒來送我。我知道他,他喜歡接機,但從不肯送機。慶相逢,憎別離,誰不是這樣。
柯洛倒來了,大概是送舒念。這種時候謝炎也不見大方,對柯洛依舊防得很緊,不怎麼給他找舒念說話的機會。我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以長輩姿態安慰這可以當我兒子的小鬼。
“S城也不遠,你來看你家小念的時候,記得給我捎點好東西。好吃的好玩的,記得孝敬長輩啊。”
柯洛筆直地站著,眼睛有些發紅。
我取笑他:“你哭過嗎?”
他點點頭。
“你在喜歡的人面前哭過嗎?”
他想想,又點點頭。
我笑著拍他腦袋,“真沒出息。”
男人該像我這樣,無論如何都要瀟灑,尤其在喜歡的人面前。
快輪到我過安檢了,我叫他:“喂,關於我的不好的事情,你就都忘了吧。”
柯洛低著頭,“我知道。”
“知道什麼?”
“知道你對我好。”
我“哈”了一聲,接受了這個鼓勵獎,摸摸他的頭,“客氣了。”
他看起來溫柔,性子卻很硬,就像我一直不敢提陸風的事,而也許他早就知道了,他只是等著陸風承認。陸風不開口,他也寧可自己是孤兒。
誰也不能催促,強迫他什麼。越是敲打,他那層殼越是冷硬,只能用胸口熱熱地捂著他,等他從殼裡孵化出來。
可是我想,我已經捂不住了。
三人都過了安檢,我回頭看他還在那站著,揮揮手,跟他告別。
他突然說:“LEE!”
也僅此而已,機場忙碌的人潮里,沒有什麼是定格得住的。就像初見時候他的模樣,記憶還清晰。視野里他的臉卻已經模糊。
第十五章
離開T城固然有些失落,但S城也很合我胃口,出機場的時候整個城市已是華燈初上,我喜歡它夜晚那魔性十足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