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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在小徑上,知道許霜降目送著他。心頭恍然想起多年前,他被她的視線緊迫著,有點氣虛地扛著釘耙離去。人在低谷期,總有一點點窘的,那時便種下了因吧。

  今天他又回到了低谷期,她的視線仍然不會遺漏他背後的任何一處。若有襤褸,必當顯。

  顧一惟覺得沒什麼要緊了。身後的這人不會笑人,只會用同情祝福的目光望著他走向前程。

  他也祝福她。

  他心中有一個秘密,永不會言明,哪怕對著樹洞也不會說。

  她到坳溪頭的第二晚,下了暴雨,夜半,他的屋子中漏了七八處,他將裝衣物的編織袋扔到床上,所有的盆盆罐罐擺上接水,打開大門,心急著想,有沒有可能翻上屋檐,抱走檐溝中的積葉。

  然後,他看到了汪家二樓燈火通明。

  在漆黑狂暴的雨夜裡,那一處是最近的人跡,光看燈火,就有一絲無端暖意,略略緩解了急火攻心的焦躁。

  汪家二樓東側,那一扇窗戶不一樣,透出亮黃亮黃的光,比其他的房間窗戶都亮,似有微幅白紗,將就掩了窗框邊,令得那黃格子一般的窗框,分了大半的亮黃和一指頭寬的霧黃。

  有一女子,似在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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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0章 只是生活

  三月末,最後一撥寒潮過去。

  陳池回家,甩了外套,捋起袖子,熟絡地煮上半鍋水,一瞅時間,丈母娘每晚必看的三集連播的電視劇快要開始了,他把火調小,卷面先放一邊,撥了電話。

  “餵?”

  陳池暗中鬆了口氣,是丈母娘的聲音。他現在和當初毛腳女婿上門時有點反過來,當初他覺得老丈人好說話,特慫丈母娘。現在他每周去漁具店看岳家老夫妻,瞅瞅有沒有搬抬的力氣活可以幫忙,老丈人基本不和他說話,丈母娘凶是凶,但還嗯啊兩句,他改成慫老丈人了。

  不過,他以後要是養個女兒,誰和他女兒鬧離婚了,他就給誰鬧心。理解,可以理解。

  “媽,飯吃過了嗎?”

  “吃過了。”宣春花沒好氣道。

  這個待遇已經比先前好很多了,先前丈母娘連媽都不准叫,現在大概懶得說他了。

  “媽,清明快到了,你和爸是這個周末去給爺爺奶奶掃墓,還是下個周末去?我開車送你們去。”

  “不用。就這樣,掛了。”宣春花啪地把電話機放下,終究沒有直接說,你不是我們一家人,老祖宗墓地不能去。

  她啪嗒啪嗒踩著拖鞋,回到沙發正對著電視機坐下,GG著急火燎地播,她瞅也不瞅,瞟向一旁的許滿庭:“陳池的電話,想送我們去墓地……”她自己覺著這話不對頭,吸了一口氣,倒似氣呼呼添了補註,“掃墓。”

  許滿庭喝著茶吹氣,沒吭聲。

  宣春花瞧著丈夫這口氣都沿著茶杯溜一圈了,等不及問:“你怎麼看?”

  “不是自家人,清明時節到墳頭亂走什麼?”

  “就是,他要是去,老祖宗還不作怪他?”宣春花扯扯嘴角,“霜霜小時候,你爸多寶貝,抱不動還要抱。”

  許滿庭話少,沒接,宣春花自己皺眉想了一會兒,又開口問:“你怎麼看?”

  老夫老妻默契足,問題一模一樣,許滿庭卻是知道這次宣春花在問什麼。“看什麼?”他哼了一聲。

  “你們父女倆都一樣,問上去都像悶葫蘆。”宣春花不滿道,“那我還要不要給介紹人回話啦?”

  “一樁一樁弄弄清爽再說。”

  陳池呼嚕嚕地放了麵條下去,把他那有限的油鹽醬醋調料瓶在湯碗前擺開,每樣都往碗裡灑一點,一會兒攪和好了麵湯。又拆了一包火腿片,放進碗中,回頭一瞧,麵條也差不多了,於是麻利地關了火,從鍋里撩起麵條。

  這晚餐就好了。

  他埋頭吃了一筷,順手撈起手機看,不想沒兩眼就停了筷。

  陸晴要求與他視頻通話。

  這兩天,他要離職的消息已經在公司傳開。

  陳池繼續吃,稀里呼嚕吃完一碗麵,陸晴仍在鍥而不捨地要求通話,他想了想,暫且不去洗碗,應允了請求。

  “陳哥。”陸晴喜悅地叫了一聲。

  “你好,這麼晚,有什麼事嗎?”

  “我聽公司里的同事說……”陸晴眉頭輕攏,妝容精緻的臉上便現出了一絲惶恐和愁緒,連聲音都變得憂鬱了,“說你要走了,是嗎?”

  “現在不好說,工作上的人事變動要以人事部的通告為準。”

  陸晴就在人事部,她也只是聽到一點傳聞,但是無穴不來風,她肯定這是真的,此時聽到陳池猶如外交辭令一般的話,輕咬了嘴唇。

  “陳哥,我當初是你介紹進公司的,聽到這樣的消息,不管真假,心裡都懸得慌呢。”她嘟起嘴扯著笑,眉宇間憂心忡忡。

  “每個人的工作業績都是自己做出來的。即便是學徒工,也是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更何況我們公司是正規的人事制度。”

  陸晴眼波流轉,欲語還休地盯住了陳池。三月底,仍是乍暖還涼時候,屋裡屋外一個溫度,她只穿了一件低圓領嫩黃的緊身打底毛衣,戴了一條褐色編線的骨墜項鍊,越過她的鎖骨,垂到她胸口上方一點點,搭配得柔媚和粗獷兼具,十分有視覺衝擊感。

  “陳哥,”她抿了抿唇,那嘴唇便越加紅潤,瞅了瞅陳池,含羞帶怯輕聲說道,“明天星期六,我想去書店挑本英文原版的人事管理書,你幫我去參謀參謀?”

  “不好意思,我要陪我丈人丈母娘去上墳祭祖。”陳池嚴肅道。

  “你不是……離婚了嗎?”陸晴傻得嘴巴張大,半晌才牽強一笑,“我聽芳憐提起的。”

  陳池靜靜地瞅過去一眼,什麼都沒說,卻是一副私事不方便說的模樣。

  “陳哥,我……”陸晴臉色尷尬,略略遲疑,酒窩兒漾起,吸了一口氣,似豁出去了便要說話。

  “黛茜,我老婆叫我把碗洗乾淨,這就不說了,你另外找人參謀吧。”

  陳池掐斷了通話,把手機放置一邊,望著面碗裡的殘湯,坐了一會兒,忍不住又拿起手機,撥了許霜降的電話,當然那是打不通的。他就不管,發了一條信息過去:“你是不是叫我把碗洗乾淨?”

  夏天,各種花兒開遍,許霜降回來時,錯過了白玉蘭的花期,白玉蘭樹的葉已經又寬又大,蓬蓬勃勃,浸潤了颱風天裡足夠的雨水,看上去滿目蒼翠。葉間已結了果蓇葖,像擰歪了的胖豆莢一樣。

  陳池已然知道了她去支教的原因,也知道了她在醫院裡掛點滴時遇到一對懷孕小情侶的事。

  他問她,支教後,有沒有好過一點。

  其時,許霜降正在他的單身公寓裡,盤腿坐在大飄窗的窗台,低頭喝著他早起就熬上的綠豆粥解暑氣。

  “沒有。”她放下碗,側頭望向窗外的白雲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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