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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霜,開燈嗎?”

  許霜降在卷子上打了分數,寫了一句評語,默默地拉開抽屜,將試卷和紅筆都放了進去。

  陳池立在放牙刷杯的邊桌前,等了兩三秒不見許霜降回應,便彎腰從桌腳旁的大背包里,拿出一罐速溶奶粉,卻聽到椅子後退的聲音,立即抬眸瞧向窗邊:“霜霜,批好了?”

  屋內比窗邊還要幽暗些,許霜降一手搭在椅背上,反身面對著陳池,半晌將眸光從他臉上移下去。她那張紅木漆退得斑斑駁駁的牆角老課桌上,堆了不少吃用的東西。

  “你來,有什麼事?”

  “霜霜,我來……看你,”陳池輕輕將奶粉罐放下,來到許霜降面前,真摯道,“以前的事,我還想給你解釋一遍。”

  “然後?”

  “然後……”陳池凝注著她的眉眼,斟酌著詞句,卻見許霜降轉身走開。“霜霜……”他急道。

  卻不想許霜降徑直走到床邊坐下,抬手指了指椅子,語氣甚是平和:“你坐吧,只有一把椅子。我剛剛是問你,你講完以後,要是沒別的事的話,你看看你能不能走山路,後山繞幾座也可以回鎮上,我給你手電筒。”

  “……可以。”

  許霜降抬起眉,見陳池拎了椅子走過來,她蠕蠕嘴唇沒吭聲。

  陳池把椅子放在她對面,坐下後幾乎和她抵膝。暮色浸染著房內粗陋的家具,寒氣從地面襲上腳面,許霜降的下肢尤其冰涼。冷空氣更是從木頭窗戶的縫隙里源源不斷地滲進來,似乎這間老房子上部那麼大的三角屋脊空間都不夠它填塞。陳池坐得這麼近,無形中好像替她擋掉了一些寒氣。

  他和她在半昏的屋中四目相對。

  許霜降抗拒這種距離,冷聲提醒:“坐遠一點。”

  陳池沒說話,雙手提著凳板,往後退了一步。

  “儘量簡明扼要,我一般休息得很早。”

  陳池瞅瞅她,忽地輕笑起來:“多早?”

  “我們倆這種情形,和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你覺得打趣開玩笑合適嗎?”

  陳池嘴角的笑意便慢慢收攏,眸光注視著許霜降,很柔和,卻不說話了。

  “你說之前,有件事我正好想起來。”許霜降平平板板道,“你劃給我的三十萬,我後來仍舊轉帳給你了,你收到沒有?”

  “收到了,我又給你劃了一次,換到了你什麼功能都沒有開通的那張儲蓄卡,你沒看到?”

  許霜降龜毛又謹慎,剛工作的時候怕自己瞎用,在工資卡之外額外辦了一張卡,自始至終沒聯網沒綁定,一開始每個月的工資有點結餘,就樂顛顛往裡存,跟陳池得意洋洋說,功能不強大的卡可好了,壞人都偷不著她。後來她嫌麻煩,主要因為花銷也多,余不了多少,就每三個月積累起來去銀行存一次,再後來尋思著自己也沒怎麼太瞎用,錢放在活絡一點的工資卡里又怎樣,於是略微鬆懈,每半年歸攏點余錢,轉到那張儲蓄卡。她離婚前倒是看過卡內餘額,盤算過支教這一年沒收入,這點錢還要維持到她支教結束後重新安排生活。離婚後她將卡放在自己閨房抽屜里,動也沒動過。

  此刻聞言她當即皺起眉頭:“我沒有查看過那張卡,你轉錢怎麼不說一聲?”

  “我怕你會不要。”陳池輕聲道,“放心,你的帳號我不會記錯,以前也操作過,轉的時候我還對過兩遍。”

  “卡不在我身上,明天我打電話給我爸媽,叫他們去看一下。”許霜降想想補充道,“要退的話,只能等到我寒假回去。”

  “你寒假會回去?”陳池欣喜道。

  “初步有這個打算。”許霜降淡淡道,“回家過年,順便有一些事要辦。”

  她媽媽都替她預約了三場相親。

  陳池卻不知道,又高興又急切,想到母親動過手術才康復,過年他必須得回去,許霜降這裡也一樣放不下,腦中紛亂地盤算著,口中關切道:“霜霜,那票訂了嗎?過年的票要早點訂。你排好時間,我給你訂。”

  許霜降不置可否,重申道:“我過年前爭取把三十萬轉回給你。離婚協議上沒這條,大家都照協議來,比較說得清。”

  他們這段談話一直圍繞著錢,陳池心中很難受,靜默了片刻,苦澀坦言:“霜霜,我們去離婚的那天,我沒想到會真的離婚。”他兩手交握在一起,垂頭注視著,聲音低沉,“如果我真的想和你離婚,事先不會不把這些事情考慮好,更不會讓你那樣什麼都沒有地走。”

  許霜降瞟一眼,牽唇道:“我有我自己的工資。花自己的錢安心,挺好的。”

  他們始終絮絮地交談著,說著錢說著卡說著假期安排和訂票,好像在商量家事一樣,許霜降的語氣表情都很平靜,條理清楚,陳池的心卻越來越沉,凝眸望著她,仿佛她坐在蒼茫中不可觸。

  “我要講的講完了,你說吧,長話短說,早點趕路。”許霜降溫聲道。

  暮色攏在她臉龐上,令陳池喉嚨發緊,半晌才發出聲音。

  “霜霜,你同學林虞的事,是我急躁了,那時候我……很嫉妒,很多話我講得不應該。”陳池停了停,神情更認真,一字一字說得懇切,“我真的沒有和別人發生任何不清白的關係……無論身心。我們能不能再談一談?”

  許霜降定定地望著陳池,眼角忽然泛酸,她記得他最初的模樣,在那個冬日的黃昏,冷風中,笑著問她有沒有男朋友。

  那時候只有他和她,他們的世界純淨得像顆水晶球,到今日摻雜了旁人,物是人非,已如前世般遙遠。

  她坐在床沿,低下頭,如老僧入定。

  “霜霜。”陳池輕喚。

  “你知道嗎?植物里有一類物質,叫住植物荷爾蒙。”許霜降開口道,“它們控制和影響發芽、抽莖、開花、結果甚至葉片和果實的脫落。它們通常在植物體內自行合成,含量多少有無都遵循生長周期、四時節氣和自然規律。然後,聰明的人就設想,是否可以從外界輸入這類荷爾蒙給植物,讓植物隨著人的心意長。”

  “可以的。”許霜降點點頭,“如果是人工添加的,你可以叫它誘導劑。但是要試,因為是外界強行干預,效果很難預測。”

  許霜降抬起頭來,注視著面前的陳池,徐徐說道:“我曾經培養了一棵幼苗,長了根,莖很瘦弱,我怕它長不大,於是試了幾種誘導劑,實驗總有失敗和成功,我沒有成功。”

  “可以起誘導作用的,其實有很多我們還不知道。只要還沒有徹底枯萎,理論上我可以一直堅持試驗,也許哪一天就歪打正著了。”

  “但是,”許霜降眸色分明,泠泠地,在暮色里似一抹幽深的山澗水,映出陳池靜坐聆聽的身影,“我不能再試了。一個階段結束,我得承認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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