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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國同時地震?”蘇揚微微一怔,這意味著什麼?

  她又去看李昂,他看起來還算平靜。兩人都不覺得有什麼嚴重的事情發生,他們以為只不過是輕微的地震,造成不了什麼災難。是的,那麼輕微的地震,若非在高樓上,恐怕都難以察覺。

  李昂放下手機,拿起杯子來喝水。蘇揚重新將目光投入遙遠的雲端。兩人看似都鬆弛下來。

  過了一會兒,蘇揚聽到李昂在說話。他在說明日幾時出發、飛機要航行多少小時、如何在芝加哥轉機、到達納什維爾的時間、田納西州的氣候,等等。他似乎還在說未來生活的安排,說他想繼續學業,說到范德堡大學與天文台。不知為什麼,蘇揚始終無法集中注意力,一團疑慮不安的東西在她心裡亂竄。她聽到李昂在在問:“你怎麼了?”

  “啊?”她回過神來,看著他。

  “我說,范德堡大學在城郊有一座天文台,我們可以帶米多去。你不是一直喜歡天文嗎?”

  “嗯……”蘇揚還是恍惚。

  李昂意識到什麼,停下來,看著她,等著她把心事說出來。

  蘇揚看著李昂,猶疑地說:“我突然在想……剛才的地震,範圍那麼廣,那……震中在哪裡呢?”蘇揚一邊問,一邊感到脊背陣陣發冷。她在提問的同時就已開始害怕聽到答案。

  李昂的面色即刻嚴峻起來。這一瞬間,兩人沉默對望,同時意識到一個大問題:全國諸多地區均有震感,並不是有那麼多地方同時地震,而是有一個地方發生了大地震啊!那個地方在哪裡?

  蘇揚放下玻璃杯,起身回房。杯底觸到桌面的時候,玻璃發出咯咯打顫的聲音。

  電視機被打開,李昂手握遙控器,切換頻道,尋找新聞。

  蘇揚等不及他找到什麼,已先開始撥打祉明的手機號碼。無法接通,對方不在服務區。蘇揚的手心變得冰涼,電話在她手裡打滑起來,猶如一條死去的魚。她握不住它。

  幾乎同時,電視畫面被鎖定到新聞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播報:“今天下午……時……分,四川……縣發生地震,震級達到7級以上,震中位於……全國大部分地區有震感……”

  蘇揚忽然什麼都聽不到了,只有眼淚迅速地湧出。她從地上拾起掉落的電話,再次撥打那個號碼。不在服務區……不在服務區……

  “我必須去找他!必須去找他!”蘇揚一邊哭著,一邊已經把腳踏進鞋子,就好像她準備就這樣空著雙手徑直走出去,一直走到四川去找祉明。李昂扯住她,大聲對她說:“冷靜!你先冷靜!”兩人一時都有些失去理智,一個哭著,一個拉扯著。一個不停地說:“我要去找他!”另一個不停地說:“冷靜!冷靜!”米多被吵醒了,在臥室里哭起來。他們這才一起靜下來。

  電視裡並沒有進一步的消息,只知災情很嚴重,大部分地區通訊都中斷了,山區交通不便,震後更是與世隔絕,具體情況一時傳不出來。

  蘇揚坐在沙發上,摟著米多,一邊不停地哭,一邊說:“我只是要確認他安全,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想知道他有沒有事。你讓我去吧……”她幾乎在哀求。

  李昂面色沉鬱,一邊在房間裡踱步,一邊拿著手機撥打電話。打了幾個號碼,不是無人接聽就是不在服務區,看來情況的確嚴重。

  蘇揚放下米多,站起來走到李昂面前,拉起他的手,說:“求你了,讓我去吧。你先去美國,我很快就來。只要確認他安全,我立刻就來美國找你。他是米多的爸爸啊,米多不能沒有爸爸啊……”蘇揚幾乎泣不

  成聲,站都站不穩了。

  “蘇揚你冷靜點,看把孩子嚇得。”李昂穩住她,“現在只是通訊中斷,我打了幾個人的電話,都是接不通的。沒事的,蘇揚。他一定沒事的,你先冷靜,好嗎?”

  蘇揚抽泣著點了點頭,又說:“好的,我冷靜。我現在很冷靜。電話不通沒關係,我可以直接去那邊,找到他。你就讓我去吧,只要看到他沒事,我立刻就走,立刻去美國找你。好不好?”

  李昂搖頭,“蘇揚,你怎麼找他?你有他的地址嗎?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他在成都,他妻子家是成都的。”

  “你知道成都有多大嗎?你怎麼找他?蘇揚,你理智一點好不好?你連他在哪裡都不知道,說不定他現在根本就不在中國,很安全,對不對?”

  “我知道,他在的。他就在那裡,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李昂還是搖頭,“不行!蘇揚,我不能讓你去!相信我,得知他消息最有效的途徑是通電話。等通訊恢復,我們就能設法得到消息。你這樣貿然前去,是大海撈針。你理智一點,想一想,是不是這樣?”

  蘇揚怔怔的,不出聲,沉默片刻,嗚地哭了起來。

  李昂抱住她,一邊撫摸她的脊背,一邊在她耳邊輕聲說:“別擔心了。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已是黃昏了,蘇揚和李昂看著窗外暗下來的天空,心情都是沉重而複雜的。

  到了晚上,電視裡的新聞已很令人震驚了。無數樓房倒塌,傷亡人數不斷上升,這還都是大城市的消息,更多的山區因通訊中斷,情況無法估計。蘇揚望著電視屏幕,臉上沒有表情。手機打得快沒電了,祉明的號碼卻始終不在服務區。她終於放棄撥打。

  李昂默默擺好餐桌,叫蘇揚和米多去吃晚飯。蘇揚輕嘆一聲,關掉電視,起身走到餐桌前,卻見桌上不是料想中的外賣食物,而是李昂自己做的米飯、青菜和火腿煎蛋。這是蘇揚第一次看到李昂做飯,內心生起一股溫暖的感動。

  “我還從沒有親自在這個廚房做過飯,想著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所以……”他突然說不下去了,只是苦笑一下,“第一次做飯,湊合吃吃看。”

  一向頗有城府的李昂,此刻端著盤子,似有些手足無措。這等樣子在蘇揚看來,略顯反常。蘇揚自然了解李昂的心思。現時四川地震,慌了兩人的心。倘若又惹得她不顧一切去走回頭路,李昂恐怕無法承受。李昂這頓燒的不是飯,看得出來,他燒的是心,燒的是情。想到這裡,蘇揚低下頭,為李昂流下了眼淚。

  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坐下來,拾起筷子悶聲不響地吃飯。米多這天也特別乖,吃得認認真真,一聲不吭。

  “做得不好吃吧?”李昂看著蘇揚。

  “不會,很好吃。”蘇揚答著,微笑了一下。

  “比起你的手藝,差遠了。”李昂說。

  “很好吃,真的很好吃。”她一邊控制著自己的心緒,一邊微笑著對李昂說。

  李昂放下筷子,站起來走到餐桌這邊,輕輕抱住蘇揚。蘇揚坐著,李昂站著,他們手握著手。兩人都沒有說話,各自默默消化內心的傷感、恐懼和擔憂。

  片刻後,蘇揚斂住情緒,輕輕地捏了捏李昂的手,抬頭對他一笑,示意他坐回去吃飯。李昂鬆開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兩人相視一笑。而後蘇揚拾起筷子,李昂卻沒有坐回餐椅,而是走到了鋼琴前。他在琴凳上坐下,打開琴蓋。靜了一會兒,他抬起右手,開始單手演奏《夢中的婚禮》。

  這是出院後,李昂第二次彈鋼琴。缺少左手的和弦,旋律聽上去極為單薄簡陋,只能勉強聽出調子,但這已是他能彈出的最好的音律了。

  這孤單的背影和旋律讓蘇揚的動作定住了。她怔怔地望著那背影,忽然看到李昂心中那麼多的傷感與不舍。是啊,明天就走了,鋼琴不會帶走。他失去了左手的功能,緊接著又要失去從小陪伴他長大的鋼琴。雖然他擁有世俗生活的諸多精彩內容,他本也不可能去當個鋼琴家,但那畢竟是他自幼的愛好。如今這一切都被生生地剝奪。此刻他想要再次為她演奏,卻只能奏出這樣淒涼的調子。

  蘇揚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走到鋼琴邊,在琴凳的一側坐下,然後抬起左手,配合上去,只幾拍便跟上了節奏,旋律立刻溫暖豐厚起來。

  就這樣,兩個人,一人一隻手,合奏出《夢中的婚禮》。旋律悅耳,氣氛和諧。從下午開始蔓延開的憂慮與傷感情緒忽然就消散了。此時,他們專心彈奏,彼此心裡都有溫暖,即便他們從未曾擁有一個真正的婚禮。然而,在一場悲劇的洗禮下,在生活的一次次波折中,那又有什麼重要?如今能夠彼此相伴,已是上蒼最大的恩賜。

  曲子臨近尾聲,李昂卻突然住手不彈了,旋律戛然而止。蘇揚抬起手,看著李昂,“為何不奏完?”

  李昂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然後轉過來擁抱她。或許在這美好的一刻,李昂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又或許是一種迷信,他不願這樣美好的演奏有一個最終的音符。

  曲終人散,曲終人散。曲不終,人不散。

  明日,他們還要一同出發。

  李昂從睡夢中醒來,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抱蘇揚,摸到旁邊的枕頭,卻是空空的。他睜開眼睛,看到身邊沒有人。窗外,天已經亮了。他想起今天是出發的日子。

  如此明媚的一個白晝,是個好兆頭。可此時,他卻感到一股強烈的不安。

  打開臥室的門,他看到空空蕩蕩的客廳。沙發一角,米多獨自坐著,在小聲地哭。

  “怎麼了?媽媽呢?”李昂緊步走過去。

  小女孩只是哭,一邊哭一邊搖頭,“媽媽不讓我叫醒叔叔,我答應了媽媽,不能說。”

  “媽媽去哪兒了?”李昂心急如焚,環顧房間,蘇揚顯然已經離去。

  女孩還是哭,又指了指鋼琴。

  李昂順著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鋼琴上留有一張紙,四四方方地疊著,一看便是一封信。只一瞬間,李昂就明白了信里會寫些什麼,蘇揚去了哪裡。他只覺得一陣哽咽,幾乎想立刻衝出門去追她。但他還是先拿起那封信,展開。

  李昂:

  原諒我不告而別。請你先帶米多去美國,我會儘快來找你們。我想了一夜,仍覺得自己必須去一趟四川。這並不是因為我沒有放下過去,恰是因為我太想放下。請相信,我已全心全意做好準備,放下他,忘記他。我願用餘生陪伴你、愛你。我說過,我只需要再見他一面,確認他安全。見到他安全,我立刻返回。

  你說得對,災區危險,會有餘震,所以我沒有帶上米多。李昂,這麼多年了,我一直在跟你說對不起。你是這樣寬容,我受之有愧。而現在,我仍在說對不起。李昂,這些年來,我從沒有求過你什麼事。現在我請求你,代我照顧好米多。你知道她對我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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