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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揚回過神來,發現李昂正看著她。經常地,當她出神發呆的時候,他就這樣看著她,目光溫柔,耐心十足,等著她從思緒里回來,等著她從另一個人那裡回到他這裡。他不著急,因為他知道她總是要回來的,另一個人太遙不可及。

  李昂俯過身來,輕輕抱住她,說:“如果有一天,你願意跟我說說你和他的事,我會願意聽。”

  她略有心虛,說:“我沒有在……”

  李昂打斷她,“我並非要占有你的過去,占有你的全部,我只是不想看你不快樂。”他微笑。

  “我現在很快樂。”她也微笑。

  “我願意為你分擔,無論什麼。”他說著抱緊了她,鼻尖貼著她的鼻尖。

  她輕輕推他,“別這樣,米多會看到的。”

  “看到又何妨?她還要做我們婚禮上的小公主。”李昂笑著,把蘇揚按倒在沙灘上。蘇揚的頭枕著細沙,沙子從衣領鑽進她的衣服。她聽到李昂在她耳邊輕聲細語,“你想不想再要個孩子?”

  蘇揚頷首無言,李昂將她輕輕攬入懷中。

  這一刻,她是溫順的,他們是和美的。但李昂也能隱隱地感覺到,蘇揚的溫順中潛伏著他無法降伏的執拗。

  那天夜裡,起風了。

  房間的窗半開著,白色的窗簾輕輕舞動,窗外的海浪一聲比一聲狂躁。

  蘇揚一動不動地躺在李昂身邊,閉上眼睛,卻難以入眠,波濤像是一下一下打在她的心上。

  是的,她不快樂。現在她終於對自己承認,她不快樂。她剛剛和李昂訂婚了,可她的感覺卻是失戀。是的,失戀,這或許才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失戀。十一年了,她沒有放下過祉明,沒有放棄過這份感情。無論他在哪裡,在做什麼,哪怕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一直是單戀,可她畢竟是在戀著他啊,誰說被人愛比愛人滋味更好?

  愛他,是她十一年來生活的全部,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愛他,即便在她迫不得已躺到別人懷中的時候,她也是為了愛他、幫他。所有的罪過,都是為了愛他、得到他。然而,直到今日,直到她答應李昂的求婚,直到她主動地、心甘情願地戴上那枚鑽戒,她才是第一次真正地放下了過去,放棄了等待。這持久的、長達十一年的、刻骨銘心的戀愛,結束了。

  她對祉明說過,你是我今生的唯一,從前,現在,永遠。她對他說過,我要嫁給你,我會一直等你,而這一天,她顛覆了所有的承諾。

  窗外,海和天綿延成一片陰鬱的深藍。

  凌晨時分,蘇揚聽到手機振動,拿起來查看,是劉圓圓發來的簡訊,讓蘇揚如果還沒睡就給她回電話,她準備給她一個驚喜。

  蘇揚看了看時間,午夜十二點過五分。米多和李昂都睡得很好,她拿起電話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

  電話里傳來劉圓圓快活的聲音,“嗨,蘇揚。我和肖峰現在和誰在一起,你猜猜?”

  猜猜?蘇揚只覺心跳停了一拍,呼吸也停住了。

  “鄭祉明。這傢伙回來了!你敢相信嗎?我們都以為他死了呢!”劉圓圓在電話里笑得瘋瘋癲癲,口無遮攔。

  聽到名字的一瞬間,蘇揚只覺天地都變了,仿佛一股電流貫穿全身,仿佛驚濤駭浪撲面而來,又仿佛墜入宇宙中無邊的黑洞。無法呼吸,無法繼續,她的生命在那一刻絕對地靜止。

  劉圓圓並未察覺電話這端的寂靜,用愉快的嗓音宣布下一條奇聞,“你知道嗎,這傢伙居然要結婚了!”

  “是嗎?”蘇揚聽到自己的聲音無力地傳送出去。這一刻,她是真的跌入了黑暗的深淵。

  “對了,我們現在在酒吧,你要過來喝兩杯嗎?”劉圓圓嘻嘻哈哈地邀請她。

  “叫她來坐坐,一起慶祝鄭祉明同學活著回來。”肖峰的聲音傳過來。

  “我……在海南島。”蘇揚用最後一絲理智維繫著對話。不能哭,絕對不能哭。

  “什麼?海南島?那你能趕回來參加祉明的婚禮嗎?”劉圓圓問。

  “我……”蘇揚已經無力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還是讓他自己跟你說吧。”劉圓圓說著,將電話交了出去。

  “嗨。”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充滿磁性又略帶沙啞的聲音,蘇揚一時不能辨別這聲音是誰。他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四年,徹徹底底地消失。現在,通過這一聲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嗨”,他突然就回來了。她再次告訴自己,千萬別哭。

  “嗨。”她乾巴巴地應了一聲。

  他們陷入了尷尬的沉默,接著他們又幾乎同時說話。她問:“你回來了?”他說:“你好嗎?”

  然後他輕聲說:“我才回國。你怎麼樣?”

  “我……挺好。”她說。

  “碩士畢業了?”

  “放棄了學位。”

  他沉默,甚至沒問她為什麼。

  “聽圓圓說你要結婚了?”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帶哭腔。

  “嗯。”

  “和誰?”

  “你不認識的。”他回答得淡淡的。

  “邀請我參加婚禮嗎?”

  “就在後天……”這時電話被人搶了,然後是劉圓圓嘻嘻哈哈的聲音,“蘇揚啊,祉明的婚禮你可一定要來啊。我給他當司儀,到時有的熱鬧了。海南島嘛,玩幾天也夠了,你快飛回來吧,啊?”電話那頭傳來笑鬧聲。

  “好啊,讓他發個請柬給我。”

  “發什麼請柬啊,都這麼熟的朋友了,回頭我把酒店地址發個信息給你。”

  “好。”

  “哎,行了,先不跟你說了哈,我們這兒正在商量婚禮的細節呢。這傢伙什麼都不操心,什麼都得我幫他想,先掛了啊,後天見!”

  “嗯,後天見!”

  電話掛斷的時候,蘇揚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走到了海邊。黑暗的海與天連成漫無邊際的一片。

  一場暴風雨就在眼前。

  蘇揚差點就送了命。

  李昂把她從海水裡拖回來的時候,天際一聲驚雷,一束閃電張牙舞爪地打向海面。

  大雨傾盆。他們回到海濱酒店時,皆渾身濕透。李昂在前台向服務員要了毛毯和取暖設備,在別人看來他的態度大概可算溫和有禮,蘇揚卻看出他幾乎怒不可遏。

  兩人進了電梯,電梯緩緩上升。蘇揚裹著毛毯,望著地板,一言不發,李昂沉默地看著她。狹小的空間裡只有樓層數字跳動的嘀嘀聲,電梯到了,門叮的一聲開了。蘇揚拖著步子要邁出去,李昂一下子按住她。他忍著巨大的憤怒低聲吼道:“你要是出了事,米多怎麼辦?我怎麼辦?”

  她不作聲。

  李昂深吸一口氣,壓住怒火,穩住嗓音,說:“請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她還是沉默。電梯門又關上了,她伸手重新按了開門。

  李昂再次把她拽回來。

  “誰給你打了電話?”他看著她手裡握著的手機。

  她不理他,也不看他。他再問,她就閉上了眼睛。

  “把手機給我。”

  她沒動。電梯門再次合上了,他奪過她的手機,翻看通話記錄。她面無表情,置身事外。一切都由他吧,還有什麼可在乎的?

  “劉圓圓是誰?”

  她依然沉默。

  “他回來了,是嗎?”李昂的聲音變得很冷。

  這時,她竟微微一笑,是那種目光空洞的微笑。隨即,淚水抑制不住地奔涌而出。她靠著電梯的牆壁慢慢蹲下,把臉埋進雙

  手。

  電梯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

  許久,她聽到李昂的聲音,“蘇揚,你太自私了。”

  人總是需要很多東西。可即便坐擁豐富的物質,很多人仍不滿足。即便得到了財富、名譽、地位,甚或能夠呼風喚雨,人還是會時常覺得匱乏。

  順著欲望尋求滿足,永遠不會滿足。只有告別欲望,方能得到滿足。

  其實人所需要的東西很少,不過是陽光、空氣,還有水,就像我現在所需要的:簡單,卻寶貴。可是,若非處在絕境,誰又會珍惜這般恩賜?

  多年之後,蘇揚仍然記得那場婚禮,記得自己在前往婚禮的路途上,心跳如何劇烈,面容如何沉著,只有心懷詭計的人才會有那樣不尋常的平靜與沉著。她對那場婚禮充滿敵意,這很不好,她知道。可她沒辦法,新郎是她孩子的父親。

  飛機破雲而出,金色的陽光照耀著舷窗。蘇揚靠在座椅中,望著窗外的藍天。此時此刻,她感到自己清醒並理智,沒有憤怒,也不再有悲傷。

  陽光刺目。她低下頭,輕輕轉動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鑽石發出璀璨的光芒。這麼多年了,這枚戒指來來去去,反覆多次,終於還是戴在她手上。這麼多年了,她沒有停止過愛他,可她終究還是戴上別人的戒指。

  他總在一切已經遲了的時候回來。這究竟是上蒼的恩賜,還是詛咒?

  當一顆心被傷到極致,傷到徹底,就不再痛了,而是回歸一片死寂。

  四年的空白終於不再是空白,如今她可以用許多想像來填充他消失的這四年。曾經的愛與諾言、期盼與等待,全都灰飛煙滅。

  她記得他說過:抬頭看看太陽。這一枚暖日,照耀著你,也照耀著我,是同一枚太陽。還是同一枚太陽嗎?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現在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什麼。

  那天夜裡,被從暴風雨中救回來的蘇揚,沒有任何猶豫,便開始在酒店房間收拾行李。米多在一旁哭鬧,不願回家。她知道自己有些失控,可她沒有辦法,她實在是拗不過自己的心。

  李昂抓住了她正在關上行李箱的手。她抬起頭看著他,他卻不看她,低頭撫弄著她蒼白無力的手指。她手指冰涼,微微顫抖,他不用看她的臉也猜得透她的心事。

  “你還要去找他嗎?”他問。

  她不作答,抽出手,一下把箱子的拉鏈拉到頭。

  “蘇揚,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她轉過身,沉默地穿上外套。

  “看著我。”他把她扳過來。

  “聽著,三天後,我會帶著米多去北京找你。”她字字透著冷靜。

  “別去見他,那只會讓你難過。還有米多,這對她沒好處。”

  “給我三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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