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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合上電腦屏幕,無力地靠在椅背上,突然杭志永打來電話,他說:你把今天的辯詞整理出來發給我。

  我問,你要做什麼?

  他說:你別管,發來。

  我便打電話聯繫了錢曉峰,不出五分鐘,文檔就發在了我的郵箱裡。正文裡他說:老師,我還沒吃飯一直在弄這個,就等您的電話來呢。

  我心裡一暖,卻不知為什麼。打開看了一遍,稍微改動了幾個明顯的錯誤,接著轉給了杭志永。沒過一個小時,這份辯詞便在網上被轉載了上千次,收穫反響巨大。杭志永悄悄在Q上對我說:不要跟那些人作無謂的爭辯,事實才是最好的回擊。

  我深覺有理,回他說:還是你冷靜,我都快被氣暈了。

  他說:那是因為我跟他們打交道打太多了,被這些流氓給逼出經驗來了。

  我說:你律所執照年檢的事有結果嗎,不行你就先掛到我們所來。

  他打了個笑臉,說:已經解決了。

  我突然很想喊他一聲兄弟,儘管我依然嫉妒著他的才華。我點了根煙,趴在陽台上,看遠處繁星點點,隱有吉兆之光。天空依舊黯淡,但黎明也總是會來。

  我抽完煙,又發了會兒呆才回去坐下,拉開對話列表,只有左寧的頭像亮著。我突然感到有些渾身發麻,聯想起過往種種,加之今晚百利甜說過的話,只覺這人的形象變得模糊、陌生起來。

  我發了條信息過去,說:沒事吧?在家?

  過了一會兒他回應道:我沒事。你還好嗎?我到醫院的時候杭哥說你去開庭了。

  我說:嗯。

  我看見他的狀態顯示的是“正在輸入”,但是過了很久才出現一行字:我想過去陪你。

  我本意想拒絕,卻鬼使神差般地打出了:好的。

  這是怎麼了?

  過了半個小時,門鈴突兀地響起來,我正歪在沙發上打瞌睡,猛地一個激靈,差點沒跳起來。開了門把他讓進來,看著他時,突然難過得透不過氣來。

  我在那一剎那,幾乎可以認定一直在背後折騰著我的人就是他,只因為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身上並沒有什麼值得他一直不離不棄。

  只有一種解釋:他留下是為了更好的離開。他不能輕易放過我,我的種種惡行,對他情感的玩弄和傷害,這些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只有讓我摔得粉身碎骨,他才會心滿意足的離開。一個無聊而蛋疼的局而已。

  他看著我說:“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鎮定了片刻,說沒事,給你放水洗澡吧。

  該做些什麼嗎?我想整理下思緒,卻覺得疲憊不堪,最終投降在了床上。

  第二日我醒來時,看見他躺在我身旁,那麼安靜,那麼乖巧,陽光灑在他的睫毛上,泛起一道忽隱忽現的光來。我情不自禁地側身過去,吻住他的雙唇,柔軟,溫和。他立刻醒了過來,睫毛上下抖動撓著我的臉頰,繼而使我打了個噴嚏。

  我忽然醒悟過來,拉遠了距離,又躺了回去。

  他笑著欺身過來,笑得像個天使。

  我心裡說:操。

  這是我們三個月來的第一次,久的我都已經快忘記那種感覺是什麼了,我不得不承認,只有和他做時,才會下意識的思考怎樣能讓對方更舒服一點,也許因為顧及太多,自己反而沒有得到最大程度上的快樂,這也大概在某種意義上解釋了為什麼我時不時地會在外面找些樂子。

  我在傾瀉而出的那一剎那,突然涌發了一股宿命感,細緻地吻著他,一路自下而上,心裡竟想:報復就報復吧,認了。然而下一秒又嘲笑自己,多麼瘋狂,多麼荒唐。

  沒多久錢曉峰打來電話,說鄧建國在律所,讓我趕緊過去。

  我立刻從床上彈起來,跑進浴室胡亂沖了一把,這才穿好衣褲收好筆記本準備出發,左寧送我到樓下,然後突然抱住我,說:“叔叔,我擔心你。”

  我心中愛恨交加,既寧願這是他的真心話,又無法不因殘酷的現實而寒心,我淡淡地吻在他的額頭上,說:“沒事,等我回家。”

  車開出小區時,遠遠看見幾個黑衣人在附近遊蕩,他們目光猥瑣,一旦與我相交便立刻躲閃開去,低頭望著腳下,或是從衣兜里掏出煙來點上。

  昨天一審一直拖到晚上十點多,今天休一天,明天上午九點半再次開庭,一切都還來得及。到律所時發現老袁已經在了。

  鄧建國當場跪在我面前,誇張地抹著鼻涕和眼淚,說對不起我,對不起佟帥。我看著他的樣子,活像在看一隻皺巴巴的田鼠,心裡又氣又想笑。

  錢曉峰在邊上說:“你這樣的叫逃兵,打仗的時候是要挨子彈的知道嗎?”

  我說行了行了,別再臨陣脫逃拿我們當猴耍了。老小子接著說收到我錢還沒立收條,非問我要來複寫紙,一式兩份還弄了個手印,我接過收據裝口袋裡,喊老袁去吃早飯。 樓下弄了碗魚湯麵,叫了兩籠湯包,他有點興奮,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成敗在此一舉了。

  我喝了口湯,沒有把情緒寫在臉上,只說還需謹慎行事。

  吃完早點,我一頭鑽進老袁的辦公室,兩隻狐狸研究了一天對策,袁城信心十足,越說越來勁。這案子我們劍走偏鋒,沒有按之前想的過當辯,而是直接按無罪辯,老袁的意思是只要佟帥在城管局遭遇長時間毆打的事實被認定,就應當往最好的方向走。

  我沒把前兩天遭人綁架的事告訴他,因為我已經認定這是個人恩怨,而始作俑者就是左寧,我打算晚上回去和他好好談談,爭取讓他明白這個案子的社會意義和重要性,即便他要報復我,也不要挑這個案子,不人道。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按說我應該恨他,甚至反過來報復他,可是想到報復二字,我卻出乎意料地提不起興致來。

  晚上和老袁幾個在樓下喝了頓壯行酒,散了以後我便打車回去。走到小區門口時,打了個電話給左寧,問他在不在家。他說在家,問我到哪兒了。我撒了個謊,說剛從單位出來,還要二十分鐘。他說那你帶幾瓶可樂回來吧,家裡的喝完了。

  這話使我立刻警惕起來,這小子從來不喝可樂,為什麼要這樣說?

  我說:你要百事還是可口可樂?

  他回答說:“我只喝百事啊,你不是知道的麼?路上慢點開,我在家等你。”

  在家等你這幾個字說的比較慢,我立刻明白過來:家裡有危險。明白了這一點之後,我強迫自己冷靜,不能慌。

  明知有埋伏還回去,這絕對是個下策,既然對方是沖我來的,那麼他應該沒有危險,而且誰知道呢,或許這本身就是他布下的一個局而已。

  現在,我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能讓我平安渡過今晚。

  我一時亂了分寸,也不知道哪裡可去,這城市雖大,卻無處可供我容身,倒不是完全沒有可以信任的人——比如杭志永,我就信他不會害我,但問題是對方也一定能想到這一點,因此老杭那兒也不安全。

  我一頭霧水,突然抬眼,看見馬路對面傲然挺立的房地產GG,突然有了主意:老畢,禪覺寺。

  立刻攔了一輛計程車,說明了意思之後,對方明確拒絕:太晚了不想出城,怕有危險。我把價碼越堆越高,他開始有些猶豫,但還是不肯輕易鬆口,我只好把證件掏出來,身份證,執業證,醫保卡,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全都堆在他眼前。他就著車內昏暗的頂燈端詳了片刻,突然興奮地說:“你是那個律師賈臣?”

  我點點頭,又把臉湊過去證明了一下,說是我沒錯。他說我知道你,常在電視上看到你,真不好意思,剛才我是太小心謹慎了,咱這就出發。

  桑塔那兩千平緩地奔跑在夜色下,我打了個電話給李剛,問他能否出趟警,我家裡可能有情況,他問我在哪,要不要他們保護。我說沒事,去老同學家湊合一晚,明天還得趕去開庭,去完我家要是沒事就給我發個信息成嗎?他滿口答應,讓我自己多小心。

  上高速時我回頭看了一眼籠在夜霧中的石城,覺得這世上一切都是那樣撲朔迷離,有時候以為自己懂了大半,其實不過是沙海一粒而已。

  50、最小二乘法 …

  十一點,我敲開山門,投石問路,終於摸到寺前。這座廟堂已經整體翻新,油漆味仍然若有若無地飄蕩著,我想老畢大概是真把這裡當家了,又一時疑惑,生出些許遐想來:人在什麼情況下會斷了慾念,只求清靜?

  思來想去,覺得只有一種答案:沒功能了。

  於是當我看見老畢時,就很替他惋惜起來。

  他見我一個勁的嘆氣,便問我怎麼了。我便故作深沉道:中年人,誰沒點煩惱呢?

  誰知老畢立刻就觸類旁通了,他甚至面有憂色拍我肩膀:“沒功能了?”

  差點沒滾下山去。

  進了禪房,老畢泡了壺茶邀我坐下,我環顧四周,感到莫名的排斥:這地方煙霧繚繞,隱隱有股說不出的詭異與神秘。

  老畢說:“半夜上山,不是躲追殺,就是想不開,或者是因為躲追殺而想不開,你是那種?”

  我說:“我是想不開。”

  老畢點點頭:“情殺還是仇殺?”

  我說:“大師,我是想不開啊。求你在我這顆博古通今的頭頂刻幾個天坑,贈我慧根,渡我於紅塵吧。”

  老畢看了我一眼,說:“你不行。”

  這三個字厚重、有力,恍若天庭砸下的一聲驚雷,我驚住了。

  我小心翼翼地問:“大師,是不是我塵緣未盡啊?”

  大師閉上雙眼深思許久,緩緩起身,突然抓起身側一根禪杖劈頭蓋臉朝我甩來:“你小子有麻煩了才想起我來是吧?”

  我捂頭亂竄,連連求饒,說兄弟我錯了,錯了還不行麼?快停手啊,大師!老畢!畢柯你丫混蛋!

  追了一陣,老畢突然又停下了,他放下禪杖,說:“我只收留你一晚。”

  我氣喘吁吁,說一晚就夠了,撐到明天開庭,我再也不來煩你了。

  老畢點點頭,領著我來到一間客房前,說你今晚就住這兒吧。說完便要走,我朝他喊道:“上回我來你這,你送我一句話,你說與其詛咒周圍的黑暗,不如點亮心中一盞明燈,還記得嗎?”

  老畢轉身看我:“記得。”

  我說那這次你送我什麼?

  他搖搖頭:“你心中那盞燈還未點亮,沒什麼好送的。”

  一個人在房裡坐了會兒,非常無聊,把手機充上電,立刻收到李剛的簡訊,說家裡沒事了,問我現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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