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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望在那邊握著手機,想起哥哥臨走時說“放假回家吧”,原來並不是指要他回浣城,“回家”的意思,其實是“到我身邊來”。

  哥哥的聲音很輕描淡寫的,小時候跟他商量“放學去逛航模店”一樣的語氣,一邊跟他打電話一邊還跟同事應兩句工作交接的樣子,他眼睛酸脹,還是對著話筒說:“我不去了,學校也挺忙,陶陶……就是我女朋友,也要我留在這陪她。”

  周瞭本來在一邊翻找文件,聽到這裡停了下來。

  周望在這邊等了半晌,哥哥才接話:“哦,那你好好照顧自己,我之前給你買了只PSP,嗯……什麼型號來著,3000好像,等會兒快遞給你,注意收。”

  “好,哥你工作別太辛苦。”

  “知道了。”

  “我、我有空的話,來找你。”

  “嗯。”

  “……那個,我給你寫了歌,雖然還沒填詞,我下次彈給你聽。”

  “好啊。”

  然後電話兩頭都沒了聲音,周瞭的手機傳來嘟嘟兩聲,還沒反應過來,手機就自動關機了。

  “沒電了啊。”他喃喃一句,然後問同事借了充電器,重新開機以後,卻也沒有再撥弟弟的號碼。

  冬天眨眼就來了,周瞭攢錢幫江墨還了債,江墨在電話里歡快地說,要來Y市找工作。

  周瞭讓她緩一緩,因為自己正打算辭職。

  這邊還沒幹滿半年周瞭很過意不去,但是朋友那兒的設計公司已經弄起來了,規模小,又是起步階段,實在很需要人幫忙,在電話里苦求了他兩天,周瞭已經在打辭職信了。

  雖然公司初期是不會有多大收益的,比起周瞭現在的薪水只少不多,但他過去的話會有股份,跟朋友創業固然艱難,但肯拼的話,總會有更大的空間。

  只是手頭拮据,不能給小望打生活費了,他在下班的路上迷迷糊糊地走著,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冬天穿的多,他掏了幾下才把手機掏出來,來電顯示是陌生號碼,但不知道為什麼,鈴聲都仿佛很急切,周瞭摁了接聽。

  “哥,你在哪?”

  “小望?”

  “你在哪?我來Y市了,在你們公司樓下,是叫朗盛傳媒嗎?”

  “我下班了,你在原地等我,馬上就來。”說完他便跑起來,耳邊呼呼的寒風,心跳聲劇烈地從內向外地敲著他的胸口,電話里周望的聲音掩飾的很好,但他還是聽出了哭腔。

  遠遠的,他就看見裹著黑色棉衣的弟弟站在黑黢黢的樹蔭下,他明明是在等人,卻還專挑那種看不清的角落,蒙頭蒙臉,肩膀也微微縮著。

  周瞭直覺不好,跑到他身邊去,伸手摘他罩在頭上的帽子。周望不知道在想什麼,他手都碰到了帽檐,才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周瞭的手腕,捏得他骨頭都發出響聲,周瞭這才看見弟弟朝自己抬起受驚的雙眼。

  “哥?”

  “你怎麼跑來了?”

  周望鬆開了手,慌亂閃爍的眸子鎮定下來,他眼球布滿血絲,慢慢湧起一層水光。

  然後周瞭聽見弟弟對自己說:

  “哥,我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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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晚酒館請了幾支樂隊來搞演出,周望他們壓軸,觀眾很多,在門口’交了票錢往手背上蓋個紅戳,就免費領一支啤酒進來看演出,小小的酒館裡頓時擠擠攘攘,場面很是熱鬧。

  有個姑娘是周望的同學,真正的大家閨秀那種,平時塞耳機都聽巴赫,幾乎沒接觸過搖滾,穿了格子裙來看周望演出。

  陶陶也在,並且對這姑娘略有耳聞,她偏頭問江秦:“誒,那邊那個,對,是叫什麼來著?”

  “百里宣。”

  “嘖嘖嘖。”她嫌棄極了:“連名字都那麼裝逼。”頓了頓,又回頭問江秦:“你怎麼記得那麼清楚?想都不想脫口而出?沒想到你也好這口。”

  江秦簡直無奈:“我好你這口你又不是不知道。”

  兩人在一旁咬耳朵,百里宣就跑到後台找周望,另外一個樂隊的主唱一直盯著她看。

  最後周望他們壓軸的時候,百里宣坐在吧檯邊遠遠地看,那個盯了她一晚上的青年拎著支黑啤,湊過來拉她,要帶她擠到人堆里pogo,她不肯,在人群外圍拉拉扯扯,這種行為挺難看的,有人注意到,觀眾里幾個氣盛的小伙子,借著亂蹦撞開了青年,他大概覺得面子上過不去,酒又上腦,就跨到台上,搶過周望面前的麥克風對著台下罵了一句“艹你媽,你們這群傻‘逼。”

  場面立時亂了,演出接近尾聲,大家都酒氣熏天,情緒被躁動的音樂撩撥到最高,觀眾紛紛要擠上台揍人,周望沒心情唱,脫下吉他正準備下台,就被那青年往腦袋後面揮了一瓶子。

  “孫子,你媽沒給你生diǎo啊?老子站你台上呢。”

  周望瞬間火了。

  事實上他沒有哪一天活得暢快,在台上吼得再如何聲嘶力竭,也覺得沉在心底的濁氣越積越高,壓得胸口痛,此時耳邊儘是嘈雜人聲,保安出動維持場面,演奏停止,謾罵震耳,酒館的房頂很低,壓得人喘不上氣。

  周望手上拎著吉他,轉手就砸在對方臉上,兩邊樂隊的人在眨眼間扭打起來,有人抓住周望,他肚子上被那個主唱狠狠踹了兩腳,旁邊的伍迪甩開人又過來幫他,他掙脫開,頭上流下來的血糊住了一隻眼睛的視線,附近地上有支酒瓶,他抄起來,也對著對方的腦袋砸下去。

  這一下就不行了,那個主唱一頭栽到地上就再沒動靜,扭打的人還踩了他兩腳,周望站在原地喘,然後在他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阮圓已經衝過來拉了他就往後門跑。

  身後有人喊:“都住手!死人了!”

  這是他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周望慌了,阮圓一直在他旁邊打電話,伍迪在電話里說,警察和救護車都來了,那主唱好像真的死了,陶陶搶過電話嚷:“叫周望跑,讓他快跑!”

  然後電話就掛了。

  阮圓問了他幾個細節,也慌得滿頭大汗,然後往他手裡塞了張卡:“兄弟你先跑吧,找你哥去,換張電話卡給我發個簡訊,過幾天我聯繫你,沒事兒了你再回來。”

  然後周望就頭腦空空地跑了,他特地去坐不用身份證的大巴,轉了幾遍車,才到Y市。

  那幾分鐘裡,混合著叫罵、酒瓶破碎聲、麥克風被踩出巨大轟響的聲音,那些破碎混亂的場面一直充斥在他腦海里,他握著手機,不停地摁亮屏幕,盯著他和哥哥並肩的照片看。

  我不能死,不能一命抵一命,不能進監獄。

  哥哥會哭的。

  第21章

  [相依]

  周瞭都來不及親自遞辭呈,直接用郵件發給了老闆。然後回合租屋裡跟合租人打了聲招呼,只說要回趟老家,打包了簡單行李就下樓了。

  周望在樓下等他,見樓道的聲控燈一層層被哥哥踏亮,心裡竟然也漸漸平復下來。

  兄弟倆連夜坐大巴到了周瞭朋友那兒,K城,中途在客運站換車的時候周瞭發了簡訊給江墨,只對她說自己要離開一段時間,不能再有聯繫,對不起,如果有人問起,就說不認識。他想了想,又把“不認識”改成了“不知道”。

  然後換了新卡。

  到達K城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周瞭的朋友莫逸沒想到他們來那麼快,慌慌忙忙帶人去已經幫忙找好的房子,是個老舊的小區,每棟單元樓最高層五樓,牆壁上爬滿陳年累月攀登、已經沒多少精神的爬山虎,莫逸特別不好意思地撓頭:“暫時在這將就下吧,離公司近的地兒租金都挺高,這裡房子是舊了點,但位置不錯,挺方便的。回頭我再幫你找個好點兒的。”

  這個小區看起來住戶並不多,白天在院子裡活動的都是些老人,非常清淨,恰恰是此時最合適的。

  莫逸倒是周到,覺得這房子用來招待哥們有些寒酸,就叫人將屋子徹底打掃了一遍,他家底殷實,自己創業能吃苦受累,卻改不了潔癖,鐘點工搞完,他還擼了袖子又將看不慣的地方好好擦了一遍。

  周瞭能看出來,十分受用地跟他道謝:“這裡很好,不用換了,我今天下午就去上班吧。”

  “不行,下午我得給你接風洗塵,明天再開工。”

  周瞭還要說什麼,莫逸推了他的肩膀:“行了,就這麼定了,周瞭你能來我已經夠感動了,以後多的是時間壓榨你,不急這半天。”然後他看了看周瞭身後一直罩著帽子不吭聲的周望:“你弟弟……”

  “哦他跟我一塊兒來,準備也在K市找工作,剛剛畢業。”

  “那需不需要我幫……”

  “不用了,他跟我專業方向不同,他自己能搞定。”

  “哦。”莫逸沒有多想,覺得這屋子雖然老舊,但挺寬敞,兩兄弟住綽綽有餘,便放下心來。

  晚上他們倆從莫逸做東的飯局上回到新屋子,都有些渾渾噩噩的,24小時裡一直在馬不停蹄地趕路,就算坐下來腦子裡都在設想各種各樣的可能,神經緊繃,身心俱疲。

  周瞭拿出在小區對面超市買的毛巾牙刷,擺到空蕩蕩的衛生間裡去,周望笨手笨腳地鋪好了床單,舊式的牡丹印花皺巴巴的,周瞭跪到床上去扯好。

  “哥。”周望大概是有點受涼,吸了吸鼻子說:“這麼下去能成嗎?”

  周瞭的聲音聽上去很鎮靜,但他自己知道,這也不過是裝出來的:“目前我能想到的出路只有這個了,莫逸他跟我不是一個學校的,我大學的同學基本不認識他,要查的話,也許並不會很快查到這裡來,我也不需要給他遞交資料,比去其他地方工作要保險。”

  “對不起。”

  周瞭轉過身,弟弟站在在他身後,帽子總算放了下來,低著頭站在那,像棵孤零零的樹。

  剛把事情了解清楚的時候周瞭不是不想揍人,他又急又怕,手抖了半路,但是比起憤怒和責怪,在那幾個小時裡他腦子裡想的只有怎麼保護小望,等這時候想起來該揍他,也早就沒氣力了。

  “從今天起你就別出門了,走一步算一步。”他捏住被套一邊,抬手抖開:“來幫我裝被芯。”

  周望走過去幫哥哥抓住填了被芯的被套一角,哥哥填好一個他抓一個,直到整床鬆軟厚重的被子套好,周望抬手一抖,燈光下飄起細小的塵埃。

  “小望,你不能出事……不然我一個人怎麼辦。”周瞭站在近乎簡陋的房間裡,眼淚終於滾了出來,周望慌張地伸手抱緊他,不停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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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瞭想起小時候,有一回暑假他跟弟弟一塊報了游泳班,不記得是幾歲了,那時候他比小望高一個頭,兩個人在岸上練好姿勢後被教練放到了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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