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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後沒幾天,周瞭就返校了,雖然周望知道哥哥本來就是從工作室請假回來的,畢業在即的大學生確實沒多少假期可言,他也是因為了解哥哥的行程,才選擇在那天晚上說出來。

  再如何衝動,情緒積壓後不可避免地爆發,他也選在了恰當的時候,他不能逼周瞭,他要給他足夠的、後退的空間。

  哥哥往後退的話,他也不會再跟過去了。

  周望填了地址遙遠的志願,一個人渡過暑假,臨近開學時在空蕩蕩的家裡收拾行李,周瞭卻在這時候打開家門,風塵僕僕地趕到,對他說:“我回來送你。”然後走到衣櫃邊,打開櫃門幫他整理秋衣。

  他大概真的會在他鄉呆到秋天結束才會回浣城吧,周望看著哥哥摺疊薄圍巾的手指。

  可是如果哥哥不在這裡的話,浣城對他來說也沒有意義。

  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周瞭的地方,也根本不能算是故鄉。

  周瞭將他送上火車,電影裡望著月台上的人影越來越小,最後哭出來的情節竟然是真的。

  那一瞬間周望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他的頭抵在窗玻璃上,跟隨眼淚一起肆無忌憚湧出的委屈,卻安靜得只有一小塊被浸濕的玻璃與他相對。

  為什麼不要我了。

  還有零星的乘客在車廂穿梭,空調吹出冷氣,播音員說:“祝各位旅途愉快。”

  周望抬起眼睛,眼前的風景被水光隔離得晃晃蕩盪,火車已經駛離了他生活了十八年的浣城,燦爛日光下的田野發出不容拒絕的光芒。

  周望很快成為了最惹眼的新生之一,哪怕是呆在男女比例失調的工科院,他也足夠受歡迎了,外語系中文系的女生會跑到吉他社的訓練室,直截了當地要求:“你教我彈吉他唄。”

  而周望對這些都沒什麼反應,抱著吉他的冷漠側臉更加顯得吸引人。

  吉他社組建的樂隊是群離經叛道的男生,其中還有一直修不夠學分沒畢業的“∞學長”(∞:無限),雖然周望在他們眼裡是個挺不討喜的悶葫蘆,但聲音不錯,面試的時候看指法也很了得,便被邀請加入。

  他就這麼安穩而沉默地開始了大學生活,有時候逃課,每個星期都會到吉他社練幾次歌,也開始嘗試編曲。

  收到眾目睽睽下的告白或者匿名巧克力的時候,他也想過,不如試試好了,去牽女生柔軟嬌小而非骨節分明的手,去吻看上去就知道和自己夢裡完全不同觸感的嘴唇,去享受那些靦腆而衝動的愛意,跟周瞭給他的——從長久的共同生活中產生的自然而然的默契,以及因為血脈相連而催化的關懷,跟周瞭給他的完全不同的愛意。

  但是每當想到這裡,他的腦子就鈍掉了,滿心滿眼,完完全全的滿心滿眼,就全是周瞭,再容不下半點僥倖。

  然後寒假來了,周望正糾結著要不要晚幾天訂票,除夕前一天再回浣城,結果接到了周瞭的電話,哥哥吞吞吐吐地說,這次過年大概回不了家了,實習公司要做春節播出的GG。

  “小望……不然你到我這裡來?我工作後帶你四處逛逛,就當旅遊?”

  “不要了,你忙起來哪有空管我,其實我剛剛因為要回家過年推了兼職,現在可以攬回來了,這樣下個學期的生活費就夠了。”

  “你別太累,我現在有薪水拿,做完這支GG還有一筆獎金,夠你兩年年學費了。”

  “嗯,我知道啦,你還是比老媽羅嗦。”周望拿著手機,另一隻手夾著快燃盡的煙。此時他站在宿舍的陽台上,夜風有點大,周瞭在那邊聽到呼呼的風聲,便問他是否在室外。

  “快進屋去,小心感冒。”

  “那我掛了。”

  “嗯。”

  他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看屏幕上翻拍的哥哥和自己高中時候的照片,通話時間是4分28秒,數字噠噠又跳了兩格,對面就掛斷了,緊跟著屏幕也黑下來。

  宿舍里的室友叫他:“周望你要睡的時候記得關燈。”

  他慡朗地答應了,把手機收進口袋,最後吸了一口煙,火圈燃燒到過濾嘴。那須臾間他不知道在想什麼,把紅色的菸頭對著另一隻手掌的掌心摁了下去。

  灼痛的範圍明明只有那么小一片,他卻覺得渾身疼,肩膀不由繃緊,額角迅速泌出汗珠。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拿開菸蒂,掌心徒留下一塊血紅的烙印,血蜿蜒著流下一小股,還不足夠滴落在地。

  周望猛然覺得自己傻透了,矯情自殘的手法他過去想都不會想,簡直讓人嗤之以鼻。

  要是讓哥哥知道了,要是讓哥哥知道的話……

  他不會知道的。

  周望把手放到水龍頭下沖了沖,然後回屋找出室友為了躲避宿管藏在床底下的白酒,擰開倒了點兒給傷口消毒,室友問他怎麼了,就隨意答說,被菸頭燙到了。

  貼過創可貼後他關了燈,躺到床上,閉上眼睛對自己說:

  他不會知道的,他不會想知道。

  寒假兼職是到酒館駐唱,那位“∞學長”在本地搖滾圈還混了蠻久,拍著胸脯說這個假期吃喝不用愁,薪水也絕對不拖欠。

  樂隊裡除了另一個吉他手回了家,竟然都留下來了,這裡有挺多為了音樂背井離鄉的年輕人,大伙兒湊一塊,年就準備在live house過。

  樂隊之間互相往來熱場,沒多久就熟得跟親兄弟似的,周望是裡頭年紀最小的,平時也挺受照顧。大家一起在酒館廚房煮火鍋,駐唱結束有時候還會跑其他場子,每天睡到中午,抽菸喝酒,晚上在台上演得汗流浹背。

  樂隊本來並不成型,名字都是胡亂取的,周望來了以後,逐漸成為正式主唱,人氣不低。

  連續噪了幾天,樂隊裡的幾人都說今晚來點舒緩些的曲子,讓周望唱民謠。

  唱民謠當然好,基本不需要多少伴奏,周望拿把吉他坐檯上就能對付一個晚上,那群傢伙明顯是想偷懶。

  他選了幾首歌,到舞台中央坐下來,這時候已然夜幕降臨,酒館裡漸漸熱鬧,卻並不吵。

  燈光打在他身上,慢慢熱起來。

  他解下圍巾,疊好放在旁邊的椅子上,手指自然而然地在那上面停了幾秒,摸了摸。

  這是周瞭給他收拾的。

  他開口唱。

  “沉默的你,陽光蕭瑟的樹林。”

  曲子聽上去懶洋洋的,只能聞見幾縷有氣無力似的黯啞。

  “那些你愛的人,溫柔的那麼柔軟

  無知的我,是落葉落寞又落魄

  曾經幻滅的歲月,穿插沉默的現在

  呼嘯而過的青春,沉默不語的你

  即使給我個燦爛明天,讓我懺悔的你

  這被禁忌的遊戲,早已忘記的歲月

  這被禁忌的遊戲,一如既往的歲月

  隨風飄蕩的我們,黑夜裡尋找一點點歡愉

  又一次面對這春色

  失落的不知所以暗自嘆息又暗自傷心,遊戲已如此陌生

  看往川流的人群,呼喊沉默的現在

  呼嘯而過的青春,沉默不語的你

  即使給我個燦爛明天,讓我懺悔的你……”

  第15章

  [決堤]

  除夕的前三天,周瞭才終於停了工,全組上下都熬夜了一個多星期,每天睡眠時間不超過三個小時。他跟同事回租住的房子裡倒頭大睡了一整天,中途只有拿外賣的時候離開過床。

  醒來後周瞭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中午了,便連忙開始收拾行李,同事起床準備給外賣打電話,疑惑地問他:“你這是要去哪兒?”

  “去X市,還是不能讓我弟弟一個人過年。”

  “誒,你買到票了?”

  “嗯,機票。”

  “什麼時候買的?不是前天才確定咱們能完工麼?”

  “就前天確定了時間後買的。”

  “你瘋啦,這種時候買票,你不白忙活這一個月嗎,薪水全搭進去了。”

  “但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周瞭手上的動作停了停,然後利落地關上拉杆箱,抬起頭笑著跟同事說:“我們兄弟倆從沒在這種日子分開過。”

  同事愣了愣,也笑起來:“好吧,不過你小子能買到票也是萬幸,哎,就我孤家寡人咯。”搖著頭去翻外賣單了。

  周瞭心情很好,輕裝出行,下午的飛機,晚上八點到了X市,那時候手機里還沒有導航,他在機場外面買了路上老婆婆的一份地圖,坐公車到周望的學校,才打電話給弟弟。

  結果接電話的人不是周望,背景音很吵,那邊的女生大聲喊話:“周望在唱歌……你說什麼?你是他哥哥?我發酒館地址給你。”隨即掛了電話。

  周瞭白跑了一趟,只有打車照著地址去。

  他有點為想搞出“驚喜”的自己感覺羞赧,來時路上的那種喜悅和微微激動的心情已經散了,他有些後知後覺,迷迷糊糊想著,自己怎麼還是來見小望了呢。

  小望對他說了那種話啊。

  他把頭抵在車窗上,看玻璃外面的陌生城市,街上的店鋪已經歇業不少,明天就是除夕了,哪怕這是座喧囂的大城市,這時候也只給了張稍顯靜謐的側影。

  等周瞭到達酒館,已經晚上十一點,他拖著拉杆箱進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台上唱歌的周望。

  這次他只是走到吧檯邊,放下箱子,問酒保要了杯酒,坐下來聽弟弟唱歌。

  台下有不少女生擠到前面,在周望的麥克風腳邊舉金屬禮,有的拿手機拍照。周望的垂著眼睛,嘴裡的詞再如何放蕩不羈,眼神卻飄忽,更像該去唱憂鬱情歌的模樣。

  周瞭瞧得挺有興致,卻耐不住自己剛剛結束了操死人的工作,又旅途勞頓,喝著酒,趴在吧檯上竟然有點迷糊。

  酒吧內燈光昏暗,只有台上的追光要亮一些,有個女孩兒三兩下跳上去,大冬天的,身上只有件露著腰的黑T恤,長腿也露在短短的皮褲外面,破洞黑絲被皮扣緊緊扯著,她抱住周望的頭,在臉頰上啵了一大口,印上紅色唇印兒,然後在周望耳邊說了什麼,又跳下台。

  周瞭在吧檯邊徹底清醒了,差點打翻手邊的酒。

  周望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待那女孩兒跳下台,他才無所謂地輕笑了一下。

  十一點半演出完畢,周望跟樂手們收拾東西到酒吧後頭的休息室里抽菸,準備吃點廚房弄的披薩當夜宵,就回出租屋。

  鼓手江秦過來搭住周望的肩膀:“誒,剛剛那妞兒跟你說什麼了?”

  “她說她要睡我。”周望一邊咬披薩,口齒不清地說。

  其他幾個人便鬨笑起來:“小周你可不能讓那娘們老牛吃嫩糙,她是個挺有名的果兒,那誰誰,還有那誰誰誰,知道吧,都跟她睡過。”

  “哦。”

  “別只會’哦‘啊,你是要氣死江秦啊,他上次泡人家沒泡到,倒讓你個毛小子搶了。”

  “我沒興趣。”他無所謂地說,引得江秦作勢要揍他,大家笑作一團,這個時候貝斯手伍迪的女朋友跑進來,抱著他們幾個中途嫌熱脫下來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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