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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向淡彎著的眉眼忽然跳動了一下,卻再也一動不動。繩子纏繞之下,恍若只是一個沒有生命力的木偶。

  “我們把她帶了出來,她沒有死呢,她還留著一口氣,她留著一口氣,心心念念出來要見她的阿唯,她的弟弟還有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她的爺爺……她精神錯亂,她把自己當成了一隻母狗,被一隻狼狗上過的母狗!迫不得已,只能把她關在葉城莊園。她赤身裸體,她吠叫著,總是對著被關閉著的房門亂撞……這些都不是把寧朝逼上絕路的緣由,你眼前的錄影帶,你剛剛看的錄影帶才讓寧朝走向最徹底的死亡。就是在這裡……”陶可指了指胸口,“被自己的親爺爺兩槍斃命。”

  很輕微的聲響,她仿佛聽到很熟悉的聲音,又仿佛看到了刺眼的光茫,終於抬起頭,那個男人緩步而來,那個一向對自己寵愛成痴的男人,那個無論外界有多少廝殺不斷卻每一次總會用溫潤淺淺而遠漠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男人。

  他的雙手曾經溫暖過自己的雙手;他的唇也曾經,溫柔地,淺斟淺酌溫暖過她的雙唇。

  其實,他對自己說過的話,自己都一刻不忘地記在心裡。

  我希望,我的阿晨能一直有人寵著……

  終於,從靈魂深處開始盤根錯裂的痛意,每一聲哭喊都支離破碎。

  她看著那個走到自己跟前的男人,那個依然端著熟悉漂亮的面容輕輕在唇角揚起一個弧度的男人。那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又艷烈的笑容。

  她只是看著他,只是看著他,那一向淡彎的眉眼卻在那一刻,恍若所有恬淡都支離破碎。絕望,或是什麼其他的……哭聲不可抑制地蔓延。

  那一刻,她從不覺得自己有過這樣的哀慟。卻無法阻止,一點一點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把所有的崩潰都哭了出來。

  男人彎下身子,伸出手,笑著,垂下漆針似的眼眸,輕輕地抓起一縷她及腰的長髮,閉了閉眼,輕輕地吻了一下,恍若在哄一個任性的孩子。

  “傻阿晨啊,你真是個。”

  不知過了多久,陶可出去了,又進來了。她的哭聲終於漸漸停歇,男人卻仍只是,拿著一塊棉帕一點一點,細緻又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直到,陶可的聲音打破了一切。

  “親子鑑定的結果出了。”

  終於,寧唯手中的動作停了一下,狹長眉目間的笑意,漫著四月濕雨桐花的溫潤。

  到底在期待什麼呢?那是尹家的嫡血,尹家的子裔。

  他拿開那方棉帕,看著這張素淨的面容,沒有了淚痕,這張面容下藏著一雙好看的眼睛,溫恬淡彎,他低頭,在眉眼處吻了一下。

  傻阿晨,你真是個。

  背叛,遺棄……現實其實原來不曾一刻遺忘地存在回憶之中。歲月中的風塵抓不住,能成為信仰的,這絕不是僅僅因為那是他人編造出來的,單純的謊言。要獨自走過多遠的路,才能在萬千花海中,尋出那盛放得最不寂寞的一朵?

  很多年前,那股無能為力,如今不遺餘力地洶湧而出,我又變成了潛藏在其中的深不見底的絕望。

  那個十四歲的自己,他跟自己說,不要哭,你是個男子漢啊!

  他跪下來求自己的爺爺:“不要殺姐姐,我保證,她一定會好起來的!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的!我保證!求你,爺爺……”

  而後,兩聲槍響,無情又冷漠。從此,為十四歲的那個自己打上天真的封條。

  少女潔白晶瑩的身軀依偎在自己面前,一雙骨瘦如柴的手用力地在自己的頸脖處抓出的三道血痕,鮮艷而濃麗,他分明聽到她伏在他的耳邊說話,口裡吐著溫熱的血沫子:“阿唯啊,別難過,姐姐愛你……”

  愛你。

  十五歲時,那個所有人都遺棄了的自己,關在冰柜子里瑟瑟發抖,哭泣不止的自己。

  那個溫吞著毒品的快感,被寧禹壓在身下,恍若希望救贖般,黑暗中伸出手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自己……

  他總在想,如果,真的很辛苦,但在命運註定的路途之中,我還沒有走到終點,那麼,這些辛苦又算得了什麼?

  1992年,他身在紐約城刺骨的寒水之中,他哆嗦著發紫的嘴唇,輕聲道,我冷,爺爺。那個白裙的小姑娘手裡捧著一杯熱水跪在水池邊,輕聲笑,阿唯快過來,噓,趁爺爺不在快點喝,我要回去睡覺了……

  1998年,春。紐約城的風終於有了些許暖意。一直等待著命運的審判的自己。

  -----你要回寧家?就憑這副被我操到發軟的身子?你應該明白你爺爺的性格,如果你走不出來,寧氏宗族的產業他可是寧願交給我這麼個豺狼之輩,也不會交到你手上的。他可是個,愛欲望勝過愛感情的人。

  1998年,夏。他從紐約城中開滿槿花的公寓中走出門,赤著腳,□□著上身,濃重的血腥蔓延至腰際,自己劃出的那道傷口,從左額沿著左耳處穿過眉眼。一直在門外守著的尹箬在門開的那一瞬間,重心滑落,終於不可抑止地靠坐在牆壁,捂著嘴哭了出來。凝固在眼臉處的血跡在晨光照耀下灼烈而濃腥,讓他無法完全睜開眼睛,他伸出手,遮住有些刺眼的陽光。

  戒毒中,抗復吸成功後,第一次感覺到陽光灼烈,而我的生命鮮活。

  一直逼迫著自己沉寂,舊時光總在回憶中低回而壓抑。卻從沒有想過,那個被他們聯手逼到絕路的小獸,逐漸,磨成了嗜血的蒼狼。潮濕的血腥和顱骨打造下走出來的一條出路,回頭再看時,寧氏宗族那個象徵著強權神話的位置,已經隔絕自己的足跡那麼遠。

  曾經的迷茫,無助開始緩緩而出。感到無措,手裡拿著一顆鮮血淋淋的心,殘存的最後一點人性。要交給誰?上帝縱容,哪怕疾苦日復一日,只要足下有路,就想再走出來,因為想要活著,想要努力地活著。

  四海繁華,會不會太遙遠。那是命運的路途。直到那個一直安靜的女人出現了,一點點,細微而又乖戾的溫順,淡彎著眉眼,搬了一張凳子,坐在日光下,或許曾經哭過,又或許曾經笑過,直到今時今日,輕輕地躲在自己身後吟唱著:薄雪初積,晨光熹微,空明掩映,若青琉璃然,浮光閃彩,晶瑩連娟,撲人衣袂,皆成碧色。

  原來呵,眾荷喧囂,而你,是離我最近,最靜的一朵。

  女人又笑,那是洛夫說的。

  記得這麼真切?

  怎能記得不真切?

  他總覺得說,這個人是可以愛的,她有最安靜的姿態,有最溫暖的眉眼,能夠給自己一個重新的開始。即使對她抗拒過,冷淡過,厭惡過,但終究,抵不過她從身後伸出來的一個,淺淺的懷抱。

  他開始否認,否認自己曾經那些刻骨的過去。在那曾經的過去,活著一個也喊著他阿唯的女人,那個伏在自己耳邊輕輕喊道,姐姐愛你的女人。不,那還不能稱之為女人,她死了,在她十幾歲的時候,她的年紀永遠定格在女孩之上。她曾經和自己呆在同一個子宮裡,相愛相生,但後來她真的死了。她不會再為自己而瘋,不會在發狂的時候在自己的頸脖抓出三條血痕……後來,他告訴自己,你看,你該愛的,你能愛的,是如今站在你眼前的這個女人。她……不叫寧朝,她叫阿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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