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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首

  同年

  濟城的夏天越來越難熬,往年白天再酷熱,晚上也有些徐徐的風,這幾年到了晚間,暑氣比白天還甚。都是有錢惹的禍,家家開空調,全球不變暖還怪了。

  於建心裡嘀咕著,見到葉慎暉出現在大廈正門,急忙把車門打開。

  他從後視鏡里偷窺了下老闆的面色,心裡不由又嘀咕,都象葉先生的臉的話,哪裡需要開空調,連電費都省了。

  要說他比葉慎暉還要大兩歲,可是葉是他老闆,他是司機。按照舊時候的規矩,他只算個下人。不過於建還真沒羨慕過自己的這位衣食父母。

  他是個實在人,沒什麼大志向,唯一的愛好就是搗鼓車。年輕時讀書讀不進,初中畢業就進部隊混了幾年,家裡沒背景,轉業時進了海陽一家工廠開貨車,再以後工廠倒閉整合,他就被招入海陽信城。

  最開始時,他是機動司機,也接送過葉慎暉幾次。那時候他根本沒弄清這個歲數比他還小的傢伙究竟是做什麼的,為什麼經常往返在濟城與海陽之間,連信誠的大老闆也要恭敬相對。後來待他專職幫葉慎暉開車以後,他才了解原來如此。

  他一向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卻由不得他不佩服。葉慎暉年紀比他小,事業做的比他大多了去了。這不算什麼,難得的是為人的操守。葉先生待人和氣有禮,完全沒有富貴人的飛揚跋扈,這一點讓於建很舒服。

  那時,他載著葉慎暉海陽濟城兩頭跑,時間趕得急了,葉慎暉就在車上睡覺。一到地,眼睛馬上睜開,該做什麼做什麼,精神奕奕後的疲憊大概只有他能看見。於建在家教訓兒子時經常說的話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這其實是在他老闆身上發現的光芒。

  有錢人也不快活。於建把車駛入世家,目送葉慎暉孤寂的背影消失,心中想到。嘆了口氣,把車開進地庫,換了自己的捷達出來。

  電梯門快合上時,有個女孩在後面喊著等等。葉慎暉按住鍵,等她氣喘吁吁地衝進來。

  她淺笑著說謝謝,葉慎暉點頭。密閉的空間裡有股淡淡的清香,他有些怔忪。小眉喜歡花香,很甜,聞起來很溫暖。他喜歡把臉埋在她脖子裡,她癢得花枝微顫時,香氣更郁。他記得有一次在電梯裡,臉藏在她頸中,她閃躲著向後,一邊輕笑一邊嗔他,“有監控的不要鬧了。”他卻是不輕易放過,見她躲他更是興起,摟緊了她象海子一樣在她脖子和發間狂嗅。她小手緊緊抓住他,“不要鬧,快到家了,回去了再鬧。”他一聽如蒙聖旨一般,只恨電梯太慢。

  沉浸在回憶里,他不禁泛起嘴角。渾不知同電梯的女孩見他突然發笑,詭異之極,樓層一到,嚇得見鬼一樣地沖了出去。

  他有足夠的回憶。

  三個多月來,想起小良村的山頭上她蹲在地上掩面涕泣的樣子時他就這樣安慰自己。即使再無可能,他也有足夠的回憶陪他度過下半世。僅只是在香港半島時她第一次吻他,由激切到纏綿,然後悄聲和他說:傻子,你就不知道我愛你很久了嗎?僅只是這,都足夠他回味半生。

  他走出電梯時不由嘲諷地笑,再這樣下去他和瘋子沒兩樣了,任何東西他都能想到她,總是有幻覺她還在這裡。她怎麼可能坐在家門口?

  可確實是她。

  葉慎暉好象全身被過了電,隨著電壓狂跳的心臟灼烈的能燒起來,血液激涌過每一處神經末梢,眼神突然的熾熱,他站在通道中間,不敢再往前邁進,哪怕只是一寸他都不敢妄動。

  她抱膝坐著,聽到聲音抬起頭,象是才睡醒,有剎那的迷濛。然後清醒過來,怔怔地望住他,嘴巴有些抖,似乎想和他打招呼卻說不出,一雙黑瞳晶晶地閃著光。

  他抬腳輕輕走向她,怕驚擾了自己的幻象。走近,才發現原來是真的,她真的坐在這裡,在他面前。

  都不敢說話,也不知怎麼開始。

  他學她一樣盤腳坐下來,天,他能聽見她的呼吸,就象天籟。

  “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給我電話?”良久,他才問。

  “六點多到的,劉阿姨不在這裡做工了嗎?按了好久的門鈴。你的電話我給忘了,在這裡等著等著就睡著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電話沒忘,公司她可以去找,但是她不敢。她怕她徘徊了幾個月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在面對他時突然消失,怯懦地後退回原地。

  他看著她,眼中的熱切讓她心慌。他瘦了好多。她走開幾年尋找內心的平靜,尋找自己,可是這幾年他怎麼過來的?好象又做錯了。第一次拋開倫理教條自私的和他在一起,付出了孩子做代價;第二次自私地跑開,象是懲罰自己,但何嘗不是在懲罰他?她那時說的什麼話?恨他一輩子恨他到老到死,那和在他失去孩子同樣痛苦的心上又扎了一刀有什麼差別?

  他抬手象是要摸她面頰,卻半路放下。她仿如入魔一般怔怔與他對視,她才離開四年,為什麼覺得象是離開了一輩子?

  ……

  好久她才吶吶地說道:“上個月,向姐和陳大哥去縣裡開會,回來說以後不教書了,要去縣裡工作。說馬上會有支教的人來。”

  ……

  “這個月,小良村開始建新學校,運了好多水泥和鋼筋來。孩子們都樂壞了。”

  ……

  “向姐說我們學校有了十幾萬撥款,可以買教材和新桌椅,還要買電視給孩子們看。”

  ……

  “陳大哥說不光小良村,附近的村子都會這樣,建漂亮的校舍,有城裡面孩子也能看到的書,再過一年會擴大到全縣去,然後將來貴西窮地方的孩子都能上學,都有機會走出山里。”

  ……

  “他們說,所有的變化都是因為兩個月前出現的一個名叫小樹苗助學基金會的慷慨。”

  ……

  “你從來不是有善心的人,從來不愛管別人的事,你做這些做什麼?”

  ……

  她眼裡閃著珠光,卻堅持著,昂著頭,奮力抵抗著撲進他懷裡大哭的衝動。“葉慎暉——”她喃喃地念著他的名字,就算她逃到天邊去還依舊會在她心裡掙扎糾結的名字。

  “再瘦就只剩骨頭了。”他不回答她一連串的質問,大拇指撫上她眼角,手上的濕意讓他心房顫抖。他不想惹她哭,他做那些只是想討好她,就算她堅持在那窮鄉僻壤里生活,她也是他嬌養的花,他不能看她吃苦。至於基金會,他有足夠的能力,如果能讓她高興,那些實在不算什麼。“不要哭,不要哭,抱歉,沒想過要去打擾你,只是想你高興。”他有些著慌,怕她生氣。

  “傻子,”她積蓄的眼淚狂奔而出,朦朧間看見他慌然的樣子,情難自製,又愛又恨又是辛酸。不知道為什麼此生會遇見他,不知道為什麼老天賜與了他們相愛卻又同時讓他們流著相同的血液,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可以放過她,讓她懷著對奶奶對孩子的愧疚過完未來的日子,不知道為什麼到了今日她還會對他情牽難捨。她揮著拳頭捶打他,“為什麼要做這些!為什麼要對我好?早和你說過不要對我太好的,傻子,傻子,這樣對我,讓我怎麼好過。”她手上的勁道越來越小,“我真的決定了以後都不理你的了,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好?”她撲進他懷裡,放聲嚎啕。

  為什麼,傻瓜,還用問嗎?葉慎暉抱住懷裡顫動不已的她,雙臂箍緊,他再也不要放,只要她肯給他一絲機會,他絕對不會再讓她流淚,他再也不要讓她在他的世界裡消失。“丫頭,我們再從頭試一次好不好?”

  奶奶的番外

  我們家暉子是我的驕傲。

  我三十歲才結婚,年輕的時候喜歡的那個人響應國家號召去了大西北,本來我們說好了等他一安定下來就接我過去,誰知道那一走就是永別。

  我們那年代的人不比現在,有什麼都是埋在心裡,所以暉子他姥爺姥姥都不知道他們閨女喜歡上了一個人,那個人死了,他們的閨女心也死了。

  他死的那年我才25歲。本是下了決心要為他守活寡的,堅持到了三十。那年頭,女孩子家三十還不結婚是個出奇的事,別人看你的眼光都帶著探究和譏笑。組織上介紹了老葉,我再堅持自己的意念也捱不住暉子他姥姥的苦苦哀求和組織的介入。就這樣,嫁到了葉家。第二年,有了暉子。

  老葉不是會心疼人的男人,暉子他姥姥在我出嫁前時和我說感情是慢慢培養的。我和老葉的感情就是在暉子出世後漸漸培養了起來。

  他那時已經四十多了,臨老得子,寶貝得不行。工作再晚回家,他也要看一眼小兒子。

  他那時已經進了省常委,事業如日中天。護專的舊同事總是羨慕我非常,打趣我是官太太。裡面的辛苦誰知道?老葉的老大都二十冒尖了,我沒指望過他喊我一聲媽,我年紀也受不起。可是他和老二連正眼都沒看過我們母子,著實讓人傷心。

  暉子小小的人那時已經敏感地知道了自己的處境,家裡有老大老二出現的地方他總是迴避,我看著心酸,他父親無奈。

  再大些,家裡就出了事,老葉接受了無數次的審查後帶著我們娘兒倆回了海陽新港老家。家裡環境一落千丈,任誰一下子都受不了這打擊。好在老葉經歷的多,熬過了那段苦澀的日子。事業沒了他還不痛心,傷了他的心的是老大老二。禍是他們惹出來的,出了事見回天無力,連家門都不願意進。我只能安慰老葉,孩子們心懷愧疚,等日子長些就好。

  我最擔心的是我們家暉子。

  暉子象是一夜間長大了,以前那個調皮頑劣的男孩不見了,變得沉默寡言。我知道他是受了不少白眼的,牆倒眾人推,遇上這樣的事情,大人們還能控制,小孩哪裡知道輕重?指不定他背後受了多少朋友和同學的奚落。可他沒和我們談過,就這樣沉默倔強地長大。

  他讀完書出來說要自己搞生意,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讀大學的時間已經和小廖開始跑單幫,倒騰生意了。那些還是後來小廖聊天時告訴我的。當時我只是想他小小年紀懂什麼?他爸以往有地位的時候明暉和紅暉都沒混出個什麼名堂。我只盼著他安份找個正經工作,然後娶個情投意合的老婆好好過日子。誰成想,老葉竟然還支持起來了。

  事實證明老葉眼光不錯,這孩子確實有些能耐。但是我操心的不是這個,是他的婚事。

  那個江秀琳我本來就不看好,江家人捧高踩低慣了的,哪裡會看得上我們家小子?暉子為了江家姑娘出了車禍可是把我嚇得半條命都沒了,直把她恨到骨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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