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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昨夜開始一直沒有停止過的暴雨像一道紗屏似地障住他的視線。但是透過紗屏,他仍然看見一幅令人十分吃驚、十分痛心的大潰敗、大混亂的圖景。官道上述迷濛濛的擠滿著人、馬和各種車輛。

  官道原來是商旅往來的趟途,從高門關一直到洛都廣定城門口,一百多里的道路都修築得十分齊整。然而這幾年國計日艱,缺少修繕的道途也逐漸損環,它甚至承受不住這一夜暴風雨的衝擊,已經失去原來的形式和模樣,和兩邊的溝洫、野徑、田疇都連接起來,連成一大片水澤汪洋般的情景。

  人們在號叫著、叱罵著,馬在嘶鳴著,擠在人馬之間的斜斜歪歪的車輛也發出「嘎嘎軋軋」的聲音。大家都希望走快一點,儘早地逃到他們心目中的安全區域。

  那個區域似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他們早就看到城樓,可是一直沒有走到它的腳跟。正是這個共同的迫切的願望,阻止了它的儘快實現。他們彼此阻擋著彼此的去路,一切惱怒、恐懼、爭奪、廝打以及相互殘殺的慘劇,都圍繞著這個要想逃命的中心思想而發生。

  正面的官道上實在擠不下人了,有人策馬或徒步穿到野徑上和還鋪著一些枯焦的莊稼的田地上亂跑。官道和附近地區早已失去原來的界線,從中間分散到兩邊來的人馬越來越多,正好像決了堤的河水必然要向河床外面的低地鋪溢開來一樣。

  這時天氣變得更壞,除了暴風雨以外,還挾著碗口大小的冰雹,沒頭沒腦地打下來。雨勢來得如此急猛,使得長期枯乾的溝洫渠道都灌滿了滾滾濁水。濁水急速地向低洼處衝去,有些土坡被雨水大塊大塊地沖坍下來。這一片地方都變成泥漿的沼澤。

  人馬和車輛在泥漿中行走,不斷地打滑、旋轉,有時被後面的人馬一擠,一腳踏進深陷的泥淖,就很難自拔出來。有些滑倒的人馬,來不及爬起身,後面擠上來的人馬從他們身上踐踏而過,車輪從他們身上輾過,造成傷亡。

  劉彥修沿著官道,幾番向前衝去,卻又幾番被潰兵擋住去路。並且試圖把他包裹著一起退回來。這時要衝過潰兵,奪得前進的路,比較衝進敵方的堅強陣地還要困難得多。

  因為這些潰兵逃跑時使用出來的氣力照例比他們進攻時要增加一倍或幾倍。馬擴再進再卻,再卻再進,一寸一尺地奪得自己的道路前進。

  一路上,他不斷地碰到熟識的士兵和軍官。有的來得及打個招呼,說句話。說的一般都是關於前線潰敗和敵騎追擊的話,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人言言殊,莫衷一是,看來他們都是還沒有見到敵人的面,單憑謠言風聞,彼此恐嚇著,以訛傳訛,先就逃跑了。

  在一場敗戰中,能夠見到敵人的面以後才轉身逃走的,就算得是個勇士了,有的來不及說話,一頷首之間,彼此就被衝散。碰到的士兵和軍官們都感到詫異。現在所有的人都往回跑,此時此地,他為什麼匹馬單槍地往前沖?

  有人豎起拇指來往後面指一指,表示追騎已經迫近,勸他不必再往前去。還有人猜想劉彥修是到前線去找什麼人傳達一項重要的命令的。現在還有什麼比逃命更重要的呢?他好心地告訴劉彥修說,後方能夠制使他們的人也早逃散,現在命令已無從傳達。

  然後,劉彥修終於遇到了一個比較熟悉的面孔了。同為樞密使張叔夜舊部的河北大將高再造,他正被裹在一大隊亂軍中,在敗逃的漩渦里打轉。他幾次駐下馬來,忿怒地在指揮什麼,企圖把混亂的情況制止下來。這個時候只要能夠做到這點,就有希望重振隊伍,返身禦敵。

  可是誰都做不到這點。一個失去僚屬、失去部將、親兵、護衛,傳令兵,失去認旗的都統制,雜在亂軍之中,他的權力並不比一名普通的偏裨大多少,他能夠逃脫活命的機會也不比別人多。

  軍使、防禦使、兵馬使手裡一面小小的令旗,平時可以指揮數萬大軍的進退,現在在士兵的心目中,它不過是一塊破舊的布,抹桌子還嫌太小。

  軍隊中嚴格的等級制度,在一場大潰敗中,自動地削平了。各級軍官和士兵都不過是一夥落荒而走的逃亡者,大家的身分都是平等的。人們假裝著沒有認出他,假裝沒有聽見他的命令,或是假裝著要想去執行他的命令而無從執行。

  一到更大的急流衝上來時,大家急忙離開他,讓他獨自在人叢中發怒、斥罵。朝廷派來監護撤軍的內侍,這時也發不出威風,只好光頭跛足跟在他後面,隨著大流步步後退。

  這個時候的高再造,對於劉彥修要去做的事情已經絲毫不起作用。到前線去阻敵送死,並不需要這位松陽關鎮守開具文書和手信,也不需要他發一道命令。

  劉彥修明確地意識到這點,像風一般的急急忙忙乘隙從他們身邊略過去了……

  然後劉彥修也看見滿口流著鮮血的另一位大將,永寧軍副使李長予,他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在潰退的隊伍中叱吒怒罵。

  他看見劉彥修之後,忿怒而口齒不清的猛然地揮揮手呼喊著什麼。只是他的聲音完全不像是從他熟悉的那個李長予嘴裡發出來的。

  原來在混戰中,他被敵方射中一箭,直接在左面頰上透了各對穿,因此說起話來滿是血沫子和不停的漏風。

  這是在八天以內,他第二次受的箭傷,這才被迫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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