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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不遠處的酒樓上,也在進行著某場餞行宴,最引人注目的是靠正東窗口坐席,杯盤交錯,高談闊論而旁若無人的一大群人。

  他們頭戴方巾,身穿青色襴衫,表明他們都是文院學生的身分。相比少而精練也不常出現在市井中的政經兩院;號稱數量第一的文院學生,素來是廣府社會的招牌和風景之一。

  堪稱是拿得穩的候補進士,清流奠基的大眾良心,有很大把握的未來大小九卿上座的選材之備。

  當然,因為良莠不齊的緣故,他們更多時候則是一群搖唇鼓舌的酸才,有的甚至還有用詩禮易書文過身的街混兒,他們屬於庠序之地的兩學,與高度都市化了的廣府市井,長久雜交而生的混血產物。

  既有混跡市井的世俗親民,亦有國學官家的驕傲與自矜。用後世流行的用詞說,就是一群體制外感覺良好的自干趙。

  因此,他們總是喜歡議論和思辨了。生張熟魏,碰在一起,就要議長論短、道黑說白。還有一股怪脾氣,遇到什麼事兒,都要分出兩派、三派、四派,是與非,黑與白,騎牆的、和稀泥的,東源西撤的相互爭辯成一團,不鬧到面紅耳赤,揎臂擄袖,決不罷休。

  當然了,他們常常是為議論而議論。思辨議政是這些文學生的政治生活中頭等大事,而文學生的議論,又很容易成為廣府政治生活中的一個重要項目,為上位者吹風和試水的先行。

  且不要小看了他們,他們常常會真不自覺就成為輿論從眾的推動者,有時朝廷大臣也會象徵性的聽聽他們的意見,才好做出於公無私的行事姿態來。

  因此,哪怕是在這辭別踐宴上,也依舊不免要爭論起來,只是話題就不那麼恭敬和客氣了。

  「秦學正非禮勿動,非禮勿視,可謂是個端方君子了。」

  「哪裡的話?他是鑽了李浪子的道路,才進太學來的。豈有君子肯鑽浪子的門路?」

  「這話說得是。俺看他是內心有所不足,面子上格外裝出道學氣。信不得他。」

  「你怎見得他的內心有所不足?這分明是『深文周內,羅織鍛鍊』之詞了。」

  「有朝一日,你老兄要吃了他的『深文周內、羅織鍛鍊』虧,方信余言之不謬。」

  「子非親學正,安知親學正之心事?」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秦學正之心事?」

  而居於樓上之席上首,隱約聽著這些新舊同年,分作擁護派、反對派和中立派各種陳詞慷慨激昂。作為今日踐行宴會的主角,即將赴任遠地的秦學正,也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醺醺然。

  不被人所妒的都是庸才,特別是對於一群喜歡誇誇其談的文學生來說,所謂的清望名聲,還不都是靠相互之間鼓吹起來的。

  但至少曾經身為其中一員的他,終於混出頭了,雖然這個機會,來得有些茫然和倉促。

  秦學正是乃是靜江府古縣人士(今廣西永福縣境),以當過附郭縣令的父輩餘澤,而蔭補入學京大。

  最終,以文學院出身,在正元年的京中恩科會試,考了個二榜末位,遂被畿內的某家大海商給榜下捉婿,而一夜之間成了東床快婿,總算擺脫了清貧寒苦的生活日常。

  光是娘家的陪嫁,就讓父母雙亡的他,自此過上了有車馬有宅院,奴婢成群的好日子。

  雖然新婚之夜的見紅有些可疑,初經人事的娘子對床地之事,也過於熱衷和熟稔了,但至少平日裡還算和睦敦親,鰈雋戀熱。

  有了娘家的財力做支持,好容易結束了出身資歷的堪磨,又通過審官院的考揭式,卻又被放了一個太學博士,這種無關緊要的冷衙閒職。

  依照歷朝例制,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分別面向三品、五品、七品以上官僚子弟,律學、書學、算學則面向八品以下子弟及庶人。原本應該是交遊廣泛,而頗得潛力的差事。

  但是實際上,大梁立國以來,太學和國子監的大部分功能,早已經被京大、京武這兩學三附,以及各分院所取代了,而變成純粹的編纂教材和安置學官的閒散機構。

  因此,除了每月十幾緡錢和五石米之外,只能使勁喝著免費的茶水,與一群不得志的微品清流混在一起,甩甩嘴皮子,指點縱橫,指望著靠有朝一日,聳人聽聞之言,而上達天聽。

  然後,他終於引起上頭重視了,卻也得罪了上官,幾句「語多悖逆,素有怨望」,就讓他的前程和人生,變得灰暗一片。

  若不是妻子娘家為了投資不落空,額外花了大價錢打點,只怕要被「謗言國是」的罪名,而革除功名追回出身以來文字,甚至流配外洲。

  儘管如此,他的前程依舊灰暗,職事也丟了,連每月十幾緡的出息也沒有了,而只能在家反省而坐吃山空。

  但是只要他還生活在廣府,就無法迴避社交上的應酬往來,和相應的花銷,而這一切,就只能從娘子的私囊里討要了,這麼一來二去的日子長了。

  這也讓他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逐漸被妻子所嫌棄,也在娘家人面前抬不起頭來。因為在娘子面前唯唯諾諾,毫無身段和主見的風聞,以至於讓他傳出了「贅博士」綽號。

  因為他被娘子管束甚嚴,而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作風,也得了一個「長腳相公」的別號。

  甚至一度在下人中,都傳出既然毫無子嗣,那也沒有必要繼續耽誤下去,乾脆和離再嫁的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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