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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升官了,我現在該叫你陳監司,還是陳勾管啊……」
我讓人擺下小宴,拿出幾樣私藏的美食,邀請入席聚飲。
「我倒願沒有這個提攜的機會。」
形容潦倒的陳軍侯,對我苦笑著抱怨道。
「以至今陷在這個差事裡,進退維艱脫身不得……」
「只是未想,你居然也趟上了這攤渾水……」
「渾水……」
我驚訝了一下。
「你可知否……」
陳軍候,不,已經是陳監司繼續道。
「這片土地上,反亂的可不止大藩馬氏。」
「安遠州的十九家分藩世爵,有十五家都參與了反亂……」
「剩下四家裡,兩家地處偏遠,暫且態度不明,一家在官軍的掌控中,不敢輕舉妄動……」
「而另一家諾藩則是馬氏的對頭,才肯與官軍合作的……」
「至於外州,不知道還有多少暗通曲款的人家……」
「你現在明白了麼……」
我才明白,官軍要面對的,是怎麼樣的敵人啊。或者說前番的官軍,是如何造就出來如此數目繁多的敵人啊。
「這麼說,我們要對付的是當地的前藩兵和鄉勇?……」
我搖搖頭想把這些擔憂和不散甩開。
「和這些地頭蛇,打游擊可不是一個好主意……」
我也算是海藩的出身,對其中的門道怎會不知,難道這就是我過來時,路邊悲慘見聞的由來……
「還有那些外州野狗一般蜂擁而來的義從……」
他低聲補充道。
「官軍封得上陸上的溝峽,卻沒法堵住西岸海路過來的外援……」
「因此這場戰事,頗有得打了……」
「這也太不尋常了……」
但是我更加疑惑了。
「局面是什麼時候敗壞如此的……」
就算以大司徒馬擴的家族,在當地再有影響,或者說再有號召力,這片土地已經被唐人殖民馴化了數百年,就算是建立國朝的統治下也延續了上百年,也不至於人人皆反自危到這個地步啊。
「自然是已經覆滅的前路人馬做的好事……」
陳軍侯露出某種譏諷的冷笑。
「那位高威衛和王都承制身死事銷……卻將我們都坑了進去,難以自拔了。」
「如今為了朝廷的體面,卻是不可能對這些叛黨,稍做寬顏輕貸的……」
「而軍中諸率臣也不見得齊心……怎教我輩盼到頭呢……」
「不過此次勝上這麼一場,至少我等可以消停安生上一段日子了……」
陣沒在叛亂中的右威衛將軍高渾和樞密都承旨王詵?這裡都發生了什麼事情啊。
我想再問詳情,他卻諱莫如深的不肯再說了,只是轉而他顧,另言其事,最後在我這裡很是多喝了幾杯酒水,又帶著大包小包的手信饋遺,搖搖晃晃的由親隨攙扶而去。
我卻是疑惑更甚,前一批官軍做了什麼天怒人怨之事,以至於連當地一貫頗為擁護朝廷的內地分藩,都要起來反抗,最終演變成不可收拾的叛亂。或者說,如何失策和倒行逆施,讓這片土地上,充斥著懷疑和敵視的味道,連官軍的後勤線都無法正常維持了。
要知道,安遠州這種內地大州,一貫是以民風馴熟,治下平和著稱,與那些土夷雜處,民風彪悍,頗有些桀驁不馴的遠洲外島,根本沒得比的。
而這些本地分藩雖然算是西海道的一大保守勢力,但大多數平時鮮有什麼存在感,只是對內雖不乏矛盾爭端,對外卻相當的抱團而已。因此他們一旦起來反亂,也是相當麻煩和棘手的事情。
畢竟動輒百年、數百年時光下來。這些藩領世代,用分家、族人,姻親,臣屬和領民構成的,自上而下的紐帶和網絡,不是那麼容易被打破和摧毀的,特別是在他們對於官軍的失望和兔死狐悲的抵抗排拒情緒下。
當地世代分封下去的,士家、國人建立起來的,一個個類似古代中原塢壁式的堡寨城塞,勢必成為了官軍必須逐一克服和拔除的絆腳石和硬骨頭,若真要全數攻略下來所需精神和投入,足以令人耗盡耐心。
就如馬氏一族出來在州城的宅邸和郊野的莊園外,在幾家的領地內,就建有大小十幾座城壘一般的聚居地,屬於當初大開拓時代的建築,用來鎮壓和防守當地山夷土族的,現今也變成對抗官軍的據點。
而且當地還有足夠的山林,作為一個類似島藩出身的人來說,這些漫山遍野無所不在的山林,可是比那些負隅頑抗的據點,更加麻煩的存在。
就在我們駐紮下來沒多久,官軍就宣布了所謂清揚渡大捷,也就是我們禦敵的那個橋渡,具體內容,無非官軍各部奮勇爭先,追討逐亡,殺獲地方叛黨各萬,繳獲輜重旗仗無算。更順藤摸瓜拔除搗毀,山野村邑窩藏之所數十處,因此,全軍賜下酒肉,以資慶祝。
連我們每人也拿到了兩個罐頭,一瓶淡酒,當然是從我們送來的輜重中發出來的。一時間整座城市被某種樂觀和前景所籠罩著。
只是我在這座偌大的州城裡,所見所聞,幾乎全是官軍和官軍相關的各種人等,鮮有當地居民的存在感,也間接印證了我某種猜想。
這南朝一片繁華鼎盛的表面之下,或許底層的根基,已經開始鬆動了。這次緊接這天南,發起叛亂的安遠州之亂,只是某種事態的升級和進一步的挑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