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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八朝後一仰,嘿嘿笑道,“急什麼。”她把扇子一收,慢條斯理地說,“他就在這裡,你求我,我就讓你見。”

  明芝應聲道,“求你,讓他出來。”

  沈八拿扇子柄指著明芝的鼻子,上上下下打量她,鼻子裡迸出一聲笑,“誠意不夠,你當你是誰,說什麼我就聽?當初我哥被切掉一個手指頭,現在我也不多要,你也切掉一個手指頭,再來說放人的事情。”

  明芝緩緩地搖頭,“那不行,我靠這個吃飯。”

  沈八哼了聲,尖著嗓子道,“那你就留下來陪他,我們師長不嫌你是殘花敗柳,有心納你做小。”

  倒是有些出乎明芝的意料,她原以為吳師長要錢,沒聯想到自己身上,不由得一怔。

  沈八一直注意著她的表情,見此快活無比,“怎麼?樂得找不到魂,話都不會說了?你放心,我會教你規矩,讓你好好學做個妹妹!”

  明芝頗覺荒謬,難不成,吳師長以為扣下她就能讓她乖乖呆在家裡,又以為睡她她就死心塌地跟著他?論自己的所作所為,實在也算不上規矩人啊。

  大門口有了動靜,一個高個男人在衛兵的簇擁下走了進來。男人大步走進廳里,旁若無人地往上一坐,肆無忌憚看向明芝。勤務兵送上冰汽水,他咕咚、咕咚喝了一氣,抹抹嘴笑道,“來了就住下吧。”

  明芝也不爭,只道,“讓我見見寶生。”

  吳師長看她是個年輕美麗的女子,雖然有些凶名,但世人看漂亮女人總喜歡誇大其詞,因此並不曾特別放在心上。里外上百個衛兵,如果連個手無寸鐵的女人都擋不住,那真是笑話了。

  寶生被抬了上來,一身血衣,一條腿呈三節棍狀。

  沈八笑微微地說,“我們師長看在這小子也姓吳的份上,打算收他做個義子。誰曉得沒福氣的人就是沒福氣,一跤跌斷腿,看樣子要養上一陣子才能走。不知道到時會不會變瘸子,我們師長沒辦法抬舉他了。”

  明芝早知道今天來得容易走卻難,卻也沒想到寶生被打斷腿。她見寶生臉色灰白雙目緊閉,是昏迷不醒的模樣,便掏出手帕替他抹掉頰上的血跡,皺著眉頭道,“怎麼辦,我這邊的帳大多是寶生管著,他要是不醒,我怕會出事。”

  沈八走到擔架邊,用尖頭皮鞋朝寶生傷處踢了一腳,“爛人賤命,哪有那麼容易死。”寶生低低叫了聲,卻仍是未醒。

  明芝攔阻晚了一步,氣得眼睛發紅,抬頭一巴掌扇在沈八臉上,“你還是不是人!”

  沈八出其不意吃了虧,愣了片刻,突然一把抓向明芝的臉,塗了蔻丹的指尖直戳眼睛。明芝側頭避過,又是一巴掌,扇在沈八另一邊臉上,“賤人!”沈八連吃兩記,臉上火辣辣的。她也是經過干架的人,當下顧不得形象,披頭散髮一頭撞向明芝。明芝猝不及防被她頂出兩步,反應算得上快,一把揪住那些烏黑髮亮的髮捲,跟捋雞毛似的拉下一大把,蓬蓬地飄落在空中。沈八痛得嗷嗷直叫,揮舞雙手像龍蝦般要鉗住些什麼。奈何她個矮腿短,招數盡使在空處,絲毫傷不到對手。

  看著兩個女人打成一團,全無女學生的秀氣,吳師長哭笑不得,大喝一聲,“住手!”然則女將們越戰越勇,旁邊的勤務兵礙著一位是姨太太,另一位是准姨太太,不方便上前扯開。他只好親自上場,一邊一個拉住胳膊怒喝,“什麼樣子!”

  沈八跟了吳師長後,從姨太太們那裡學來許多惡毒的言語和行為,但整天除了打牌便是看戲購物,體力並沒有增長,當下氣喘吁吁地哭道,“齊濤,許她打我,不讓我打還麼?”吳師長一滯,心想確實是季明芝先動的手,果然混街頭的野性大,當下鬆開拉著沈八的手,語氣輕了許多,“你不是她的對手。”

  他專心致志準備教訓明芝,攢起一個缽大的拳頭,及待要揮出去才發現湊近看野丫頭姿色出眾,堪稱清水芙蓉,一時有些不忍下手,語氣又輕了一些,“怎麼跟潑婦似的,又不是不給他請醫生。”

  語聲未落,他被明芝用力一扯。也不知怎的,她已經站在他身後,而他脖頸上套上了一根細絲。

  明芝一手扣緊細絲,一手撩起裙邊給吳師長看,她的大腿綁著滿滿的一圈炸藥。吳師長愛財愛色,但也不是空架子,當即認出這是德制的,足夠彼此一起上西天,心裡雖然頓時把明芝罵了個千刀萬剮,說話卻十分軟和,“你要做什麼?”

  明芝輕描淡寫,“麻煩你送我們回去。”

  吳師長向來不逞一時之能,當下對部下發號施令,把寶生搬上了明芝開來的車。沈八眼見明芝勒著他的脖子,卻不知道另有蹊蹺,追上急道,“你們都是死人,開槍啊!”

  明芝輕輕一笑,吳師長只覺冷汗直下,抬腳便把沈八踹出數米。隨即脖上一緊,明芝仍是冷冷淡淡,“有本事沖我來,打她幹嗎。”

  吳師長一抹汗,氣急敗壞地想,哪裡敢惹你這亡命之徒!

  當下也不多話,他願賭服輸,把明芝和寶生送到指定地方。明芝也痛快地放他下車,“不打不相識,以後自會上門賠罪。”吳師長看著狂飆而去的車,朝地上狠狠吐了口痰,然而不得不承認,他小看了這娘們。

  明芝不敢耽擱,當下直奔醫院,先替寶生治傷要緊。等手術完畢,她通知寶生娘,這才知道巡捕房的人四處找她,為著殷實富商祝銘文及其親友被綁之事。事發在下午,動手的已被認出是吳寶生那一支的人馬。

  ***

  寶生被送進醫院時口吐血沫,呼吸微弱,經檢查發現除腿骨外還斷了兩根肋骨,其中一根戳進肺里,脾臟更險些不保。幸好明芝跟這家醫院素來關係良好,美國醫生立馬動手,把他從生死邊緣搶了回來。

  第二天下午寶生醒來,渾身上下如同扎著千百把刀子,嗓子眼跟火撩過似的。他張開嘴,氣若遊絲般掙出一個字,“水……”

  然而出現的卻是李阿冬。

  寶生痛苦地閉上眼睛,他自詡是條鐵漢,決不肯在對頭面前低頭。

  李阿冬不跟傷者一般見識,給他餵了兩口溫水,再要卻不給,說醫囑只能喝這點。寶生半信半疑,但往日嘴上功夫就不如李阿冬,此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虎落平陽只好被犬欺。

  見他一付打霜茄子樣,李阿冬微微一笑,自覺要比這個粗人高明得多,因此大發慈悲把重要的消息一一告訴寶生。寶生娘守了整晚,今早突然頭暈腦脹暈倒在地,據醫生說必須休息,否則恐怕要中風,就在隔壁病房靜養。明芝呢,昨天打發走巡捕房的人,今天正在四下通關係,免得寶生和她被扯進綁票事件。

  “你那個手下,叫土根的,不知道中了什麼邪,領著一幫弟兄光天化日就敢打家劫舍。”李阿冬聽醫生說寶生起碼要養半年傷,還不知道腿能不能復原,所以點評得格外心平氣和,“你的人都跟了你,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寶生雖然傷重,可隱隱約約知道是明芝把自己救了回來,聽說給她惹了場大麻煩,恨不得爬起來跪在她跟前磕頭求罰,百爪撓心地連身體的痛楚都輕了些。

  “到底怎麼回事?”

  寶生口齒不清,不過李阿冬聽明白了,淡然道,“還不是沒有腦子,被人一叫就上。”他起身看了看門外,見左右無人才湊到寶生耳邊,“那些人不是真的富商,窮鬼隔三岔五鬧罷工就是他們牽的頭。現下有人追著租界嚴查此事,巡捕房又不胡塗,反正下邊有頂缸的,只管逼明芝姐,藉由頭多要點錢也好啊。”

  這個那個的搞暈了寶生,“到底誰做的?”

  李阿冬笑得打跌,輕輕一腳踢在床腳,“你說誰最想把他們一鍋端?我們跟他們無仇無怨,井水不犯河水,吃飽了撐的要惹他們?”他又湊近寶生,“和土根一起不見的,還有樓上那位先生。”

  寶生想了又想,摸到一點頭緒,“他?為什麼?直接把他們抓起來關住牢房不就行了?”

  李阿冬拿起水果刀削了個蘋果,老實不客氣大嚼一氣,吃完丟掉果核才意味深長地一搖頭,“躲在租界,不好捉。這群人來來去去有他們的化名身份,無緣無故的怎麼下手?”

  寶生沉默良久,“明芝姐……要保他?”

  “一夜夫妻百日恩。”李阿冬面無表情。他看了寶生一眼,心想連你她都願意拿命去救,何況同床共枕的人,倒是看不出季明芝有情有義到了這個地步,被利用得渣子都不剩還肯包容徐仲九。見寶生難得地沉思,李阿冬大做好事,又告訴他一條信息,“盧小南恐怕也是他們的人,昨晚在這裡跟明芝姐吵了一場。”

  “他?!怎麼可能!”

  “誰知道。”李阿冬伸了一個懶腰,“有錢人家的少爺想得多,不像我,管好自己就夠了。”見寶生聽得全神貫注,他不由又起了戲謔之心,“可惜啊,要不是你落到別人手裡,估計徐先生一時之間找不到這樣的好機會。”

  看著寶生一臉將要嘔血的模樣,李阿冬舒服到骨頭都輕了三兩。只是話又說回來,太太與先生,肯定得分了。李阿冬從小看別人臉色長大,最會揣摩人意,大約猜到明芝的想法:他雖不仁,她卻有義,這是最後一次,從此後各奔東西。

  想到這裡,連他都替明芝難過了起來,三分之一人馬,半付身家,一道心傷,要如何才能熬得過去。真是,有情卻被無情誤哪。

  第一百零八章

  半個月後,明芝的人在碼頭截到土根。他孤身提著件小行李箱,被圍住也並不慌張,像是早已知道會有如此下場。

  見狀,李阿冬不讓手下在言語行動上侮辱土根。明芝有過話,一旦找到人就通知巡捕。他扔給土根一支煙,自己也點了一根,吞雲吐霧之際感覺已看穿所有。這江面熙熙攘攘非為名即為利,雖然不知道徐仲九說動土根的辦法,想來脫不開為名為利。他早些年也時常覺得跟著先生才有出路,女流之輩不足成事,何況先生的道才是正途,同樣殺人越貨,沒有名頭便是匪。

  和巡捕一起來的還有幾個記者,一時間鎂光燈閃個不停。土根仍神色鎮定,只說所作所為是他見財起意,與別人毫不相干,後來見勢不妙早已撕票,以命還命便是。在場人士見他年紀輕輕卻如此兇悍,倒吸涼氣之際齊齊做聲,有義憤填膺責罵者,有頭腦清楚的問同夥以及屍體所在之處,也有年長者勸解開導,甚至還有人怪聲叫好,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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