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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邕一驚,沒想到老者會有這種想法,連忙婉拒,“承蒙老人家厚愛,喈萬萬不敢耽誤綠玉姑娘啊!喈如今居無定所,此去漂泊無期,怎敢讓姑娘跟著我受苦?”
老者擺擺手道:“夫妻本該是同甘共苦,袁公子學識淵博,早晚會有一番成就,綠玉也不是那種吃不得苦的孩子,這點公子不必介懷。”
蔡邕推脫不過,將求救的目光投向容樽和凌星未。
可是那兩人卻像是沒有看到,悠閒地在一旁下著棋。
蔡邕一抬頭,見綠玉不知何時悄悄拉開了門縫,正目含秋露地望著自己,羞澀而隱含期待。
他心知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一定要將事情說清楚。咬了咬牙,鄭重地向老者一拜,沉聲道:“事到如今,喈也唯有向各位告罪了。隱瞞身份實是因為正被朝廷追蹤,不願拖累幾位。在下蔡邕蔡伯喈,在朝中任議郎一職,因政見不合被逐,正打算回老家避難……在下著實感謝老人家與夫人的收留之恩,也知綠玉姑娘乃不可多得的良配,但……”說著深深揖了下去,狠心道,“恕在下無禮,實在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老者也被他的身份驚到。他再怎麼也沒想到,這人竟然還是官身……
“老人家,這是這些天借宿和吃飯的銀兩,還有那把綠玉琴,也留給綠玉姑娘了。相識一場,希望您今後能夠珍重,我們有緣再見。”
蔡邕說完,又過來向容樽和凌星未告辭。
“嗚……”房門突然被推開,綠玉抱著琴,水眸含怨地看著蔡邕,決絕道,“袁公子,綠玉願意跟你走,也不怕吃苦。今日你若收了我,我定會對你不離不棄,若不願意……我,我就摔了這把琴!”
幾人都沒料到她會來這麼一出,容樽睜大了眼睛,有些震驚。
蔡邕糾結道:“你,你這又是何必呢?”他嘆口氣,“姑娘年輕貌美,會找到更適合的人,無需記掛到在下身上。”
綠玉瞪著他,見他心意已定,眼圈更紅了,似是咬牙下定了決心,忽然抱著琴朝廚房跑去。
眾人都被她嚇了一跳,追過去時,正見她將琴扔入了燃燒著的火灶之中。
“你不要我,我也不要這琴!什麼綠玉,它才不配叫我的名字!”
第十八章 焦尾(4)
綠玉的舉動是眾人始料未及的,蔡邕衝進廚房,伸手將琴抱了出來,不顧上面的火星,用力去拍打。
綠玉被驚到,連連道:“袁公子!當心您的手!”
“你走開!”蔡邕語氣憤慨,用自己的衣襟包裹住琴身,抬眼看著女子,“我本以為你也是愛琴之人,這才傾心教授,也將這把絕世珍品贈送給了你,誰知你竟會這樣對它?”
“我,我整日練琴,還不是為了能多跟你相處一段時間!可是你滿眼都是這把琴,在你心裡琴比我重要!”被凶了後,綠玉也哭道。
蔡邕神色一沉,身上的官家威壓不自覺就散了出來,“是,在下只是一介痴人,不敢接受姑娘的高看。琴既已送出,就再無收回的道理,今日一別,望姑娘好自為之。”說完,他輕輕地將琴放於廚房邊,眼神溫柔地在它身上看過一遍,轉身毅然離開了。
“……袁郎!”綠玉高喊一聲,哭著追了出去,剛出院落就被老者給拽了住。老者嘆著氣道:“別鬧了閨女,你跟袁公子不是一路人,追不上的……”
“袁郎……嗚嗚袁郎……”綠玉哭倒在父親懷裡,老人家也紅了眼眶。
容樽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們,感嘆了一句,“人類的感情真難猜。”
凌星未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不懂。”
“你懂?”容樽仰起頭來,眼神微亮,“對了凌部長,你應該入世很久了吧?難道已經有了喜歡的人類姑娘?還是小鳳凰?……現在還有鳳凰嗎?從前我的山上倒是有鳳凰,還養有別的小獸,可是或許是我家水土真的不太好吧,它們一直都化不了形……你要是喜歡,等找到了……”
“不喜歡!”凌星未臉色鐵青,瞪著他,“還愣在這裡做什麼,不去看看你家那個小傢伙?”
容樽這才想起來角落裡的焦尾。走過去,輕輕蹲在了它的身邊,手放在琴面上,卻絲毫感覺不到顫動。
平靜無波,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輕柔地喚道:“嘿,小傢伙,怎麼不吭聲了?生氣了?”
原本光潔精細的琴尾部,又出現了焦痕。
“不生氣了,我覺得還是挺好看的,真的。”
琴面上微微有黃光亮了一下,容樽彎了彎唇,把它抱了起來,也不管抱頭哭的一家人,來到院中的樹下坐下,不知從哪裡摸出來絹布,仔細地擦拭著它被燒焦的地方。
凌星未幫他打來了一盆水,靜靜地站在一邊。等他把琴擦乾淨後,熟練地遞去小刀,看他靈巧地刮削著焦黑的尾端表面。
像是知道下一秒他想要什麼,不等容樽開口,就會默默把東西遞給他,好像這些事早就做過了千遍萬遍。
綠玉他們哭夠了,老婦人看見樹下兩人,覺得不好意思,擦了擦眼淚走過來,問道:“到中午了,兩位公子想吃什麼?”
“他在幹活的時候,不吃東西。”凌星未冷冷道。
老婦人一頓,支吾道:“這……再怎麼樣,也不能不吃東西啊?那您呢?您總要吃的吧……”
凌星未淡漠地擺了擺手,目光全在樹下人的身上,不再理會她。
老婦人無法,只得回來,看著丈夫搖了搖頭。
“唉。”老者重重嘆了口氣,又看著眼睛都腫了的女兒,滿心愁苦。
……
容樽花了三日處理被綠玉燒壞了的焦尾。
老婦人每日給他們送飯,卻都被擋了回去。整整三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而兩人卻仿佛沒有事一樣,甚至身姿清爽,臉上也不見一絲狼狽……老者一家都看直了眼,驚疑卻不敢打擾。
綠玉的心情漸漸平復,每天出門都能看到在樹下修琴的白衣人,他的臉上不再是漫不經心,專注的清麗目光、微蹙的眉頭,還有那修長靈巧的手……
原來,他真的是位古琴大家啊。袁公子說的沒錯。
綠玉眼中閃出一絲晦暗。
與他們相比,自己真的是太渺小了,又太過自負——明明別人是深藏不漏,自己卻不自量力的以為聰慧美貌便可以任性妄為。
不論是與袁公子,還是與那兩位的差距,都是天壤之別啊。
又怎麼敢奢求呢?
這一日,容樽終於緩緩舒展了下腰身,扶著凌星未站了起來。
“老了,才坐一會兒腰就受不了。”
“喝點水。”凌星未嫌棄地將茶杯遞給他。容樽抿了一口,感嘆了一句,“想喝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