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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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娘還在吟唱,聲音四平八穩,像是沒有注意到沼澤中的異象一般。蔣惜惜卻提著一口氣,從她身後走到沼澤邊上,與晏娘並肩而立,目不轉睛的盯著沼澤中那些越聚越多的氣泡。

  它們接連不斷的冒出來,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從中心一點點的朝著銅針的方向漂移過來,竟像在沼澤裡面搭起了一座透明的琉璃橋一般。晨曦的微光映在氣泡上面,將它們照得五彩繽紛,像一條美麗的彩虹,可是縱使這奇景極美,蔣惜惜卻無心欣賞,她那口氣始終掉在喉嚨中,心跳亦越來越快,隨著氣泡的移動,將她渾身的血液都攪動得沸騰起來。

  終於,這些氣泡來到了銅針下方,離蔣惜惜的腳邊只有約摸兩三尺的距離,蔣惜惜屏息凝氣,慢慢躬下身子,看著氣泡上面自己被拉扯成奇形怪狀的影子,狠狠咽了口唾沫。

  「啪。」

  氣泡在一瞬間全部破裂開來,一時間,嗚鳴聲頓起,無數張扭曲的臉孔從氣泡爆裂的方位飄了出來,全部湧向蔣惜惜,將她團團繞在中間。

  這些臉孔是蒼白的,或許是白得過了頭,竟有些透明,疊在一起,混成一團,爭先恐後的衝著蔣惜惜訴說著,有吶喊,有沉吟,有怒吼,有悲鳴,他們,被壓抑得太久,心中有無數悲苦要對人傾訴,只是他們並不知道,這些聲音被生人聽在耳中,竟像是萬年寒冰從頭覆下,仿若身置雪窖冰天之中。

  蔣惜惜如被困在一團白霧中間,凍得上下牙關不住的碰撞著,身體僵硬的動彈不得,連睫毛上都結滿了一層冰霜,令她的視線都不再清晰,只能看到那一團團接踵而來的或悲苦或悽厲的臉,除此之外,所有的景物似乎都變成模糊一片,讓她如同置身在夢中一般。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努力的豎著耳朵,仔細聆聽那些遊魂在訴說著什麼,千言萬語,從她耳畔飄過,她全神貫注,努力抓住他們言語中的每一個詞彙,口中不斷地重複著,生怕遺漏了任何一點。

  然而身子卻終於承受不住寒氣的襲擊,蔣惜惜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髮辮變得沉甸甸的,綴滿了冰棱。她嘗試著動了動手指,卻發現每動一下,都會發出輕微的「咔嚓」聲,原來十根指頭上面,也都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呼吸愈漸急促,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她覺得頭腦沉甸甸的,再也聽不進去任何一點聲音。就在身體朝地面歪去的時候,後背忽然被人攬住,她倒在晏娘懷中,用盡力氣沖她喊道,「晏姑娘,原來魂魄這麼能說,好生......好生囉嗦......」

  ***

  手被晏娘握在掌心之中,她朝蔣惜惜已經凍得僵硬的雙手吹了吹,一股熱流頓時竄了出來,順著蔣惜惜的手指四散開去,遍布到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蔣惜惜舒服得打了個哆嗦,覺得從頭到腳都暖和了過來,連頭髮上的冰霜冰凌都化成了一股熱氣,朝上空飄去。她眨巴眨巴眼睛,深深舒出一口氣,笑著沖晏娘說道,「這下好了,渾身都舒服了。」俄頃,臉忽的露出惶惶之色,連忙抓住晏娘的手,急急說道,「趁現在還記得,我把他們的話全部告訴姑娘,不然再過上一時半刻的,我恐怕全要忘了,大人那過耳不忘的本領,我可是半分也沒學到的。」

  晏娘「噗嗤」一笑,「姑娘莫急,慢慢道於我便是,即便記得沒那麼確切,我也大致能推斷出來。」

  蔣惜惜心裡稍緩,遂將聽到的那些話一一衝她道來。

  「有一個小丫頭,看起來和迅兒差不多大,她說自己是從北邊逃難過來的,經過樹林子時,她爹讓她在這裡等著,他去去便來,可是他這麼一走就是一整夜,小女孩等得肚裡飢了,便想來到林子中找些吃食,沒想,就掉進沼澤里。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早已不覺得腹中飢餓,但是卻不願離開這裡,因為,她覺得爹還會回來尋她。」

  「有六個士兵模樣的人,他們身上的鎧甲我從未見過,看起來不像是我大宋的兵士,他們說自己是被將軍遣到此地來查探敵情的,怎知誤入樺樹林,接連跌進沼澤中,竟無一人生還。他們還讓我去告訴他們的家人,來這裡給他們收屍,對了,他們說自己是李晟將軍手下的人,家住在隴州汧陽郡。」

  「還有一對跛腳的老夫妻,說自己在返家的路上被賊人所害,拋屍沼澤,身上的銀子都被人劫掠去了,他們說這些銀子是用來給兒子娶妻用的,擔心銀子沒了,孩子會怪自己。」

  ......

  ......

  蔣惜惜絮絮叨叨得說了半晌,一直到太陽升得半高,嗓子都乾的冒煙兒了,才終於再也從腦中搜羅不出任何一點東西了,於是咽了口唾沫看著晏娘,「記得的我已經全部告訴姑娘了,姑娘可從這些冤魂的話中發現了什麼嗎?」

  晏娘直愣愣的看了她一會兒,又鎖眉沖那沼澤沉思了半晌,這才回過頭來再次盯住蔣惜惜的眼睛,輕聲問道,「這些人不是掉入泥沼中淹死的,就是死後被人拋屍在此,難道,就沒有別的死法嗎?」

  蔣惜惜又拼命在腦中挖掘了一番,俄頃,頹然沖晏娘擺了擺頭,「沒有,若是死得離奇,我定會記得清楚,可見是真的沒人死得不同尋常。」

  晏娘略顯疑惑的挑挑眉毛,「那麼,他們可曾說過這泥沼下面有什麼東西嗎?」

  「有啊,爛泥、骨頭、牛皮袋子,對了,還有一些金銀珠釵玉飾,都是死在這裡的人留下的。」蔣惜惜一字一句的沖晏娘說道。

  可晏娘聽到後反而更加疑惑了,「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了嗎?」

  蔣惜惜重重搖頭,「未曾聽說。」見晏娘的臉色愈發凝重,她緩緩走過去,輕聲問道,「晏姑娘,這不是很正常嗎?為何你看起來思慮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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