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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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漆漆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都透不出來。

  夜霧襲來,仲夏的夜晚倒多了些許涼意,可是這點涼,對於兩個提著小心急匆匆趕路的人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他們走幾步便回頭看一下,身上不時被冷不丁竄出來的夜貓子嚇出一層薄汗,所以在終於來到黃家門外時,夜行衣幾乎已經濕透了。

  程牧游和蔣惜惜脫下外面罩著的黑衫,略定了定神後,在那扇破舊的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

  「誰?」屋裡的聲音虛弱中透著警惕。

  於是蔣惜惜在程牧游的示意下上前一步,「黃家大嫂,我們是劉成茂的親人,這次冒昧過來,是想與您互通下案情的有無,以便於府衙破案。」

  裡面沒了動靜,但只過了一會兒,門便被打開了,一張布滿了淚痕的臉從裡面探出來,「兩位請進,大家都同病相憐,就不要再拘禮數了,進來坐吧。」

  兩人對視一眼,認定這黃家大嫂是個容易說話的人,便知道他們打聽到的消息沒錯,那黃師爺厚道,所以一直與曲正坤不睦,這次他的死之所以讓遼陽縣衙興師動眾,只不過是曲正坤害怕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罷了。

  程牧游心裡略略放心了一點,同蔣惜惜一同走進黃家屋內,看到裡面只布置好了靈堂卻沒有停靈,便小聲問道,「黃師爺他......還在縣衙中?」

  黃家嫂子擦了擦臉上的淚,點點頭,「曲大人說案子還未查清楚,所以人現在還不能回家......」旋即,她又將頭抬起,「我家官人為人敦厚,我也從未聽聞他同人結仇,我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到底是誰對他下的狠手,不知道你們那邊是否有些頭緒了呢?」

  程牧游稍稍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問道,「冒昧多問一句,不知黃師爺是否當過兵?」

  黃家嫂子面色一滯,「我家官人確實參過兵打過仗,不過,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難道和今日之事竟有關聯?」

  聽到這句話,兩人心中已然篤定了那個猜測,看來這幾起發生在遼陽縣的命案,果然與三十年前的那場戰役脫不了干係。

  黃家嫂子見他們神色肅然,連忙追問道,「兩位是不是已經知道殺死我家老爺的兇手是誰了?還望幾位有話直說,莫要隱瞞。」

  程牧游直視著她焦慮的臉龐,「現在事態尚未分明,我們也只是猜測此事與那場戰役有關係,兇手的身份委實還不清楚。且敵在暗我們在明,還望您千萬不要對別人提起今晚之事,其它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來辦吧。」

  他的聲音沉著且冷靜,所以即使是第一次見面,黃家大嫂卻莫名對他生出一股信任,這信任,遠高於遼陽縣衙的那位曲正坤,雖然白天他豎著三根指頭對天起誓,要幫她官人報仇,可是她卻是沒報什麼希望的。因此,看著眼前這三人,她那一直游離在身體之外的靈魂終于歸了位,心中也多了些許踏實,雖然她到現在還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相公的死和宋遼之戰究竟有何關係。

  心中正五味雜陳,那年輕人忽然又問了一句,「黃大嫂,遼陽縣中是否還有參加過那場戰役的人?」

  黃家大嫂一怔,「那些士兵們也都是五湖四海來的,打完仗後也基本都回家了,有一些遼陽本地的當然還是留了下來,算起來,也並沒有幾人......」她瞪大眼睛,「劉家、陳家......這麼說來,還真與當年的事有關?」

  「黃大嫂,除了這三家,還有其他人嗎?事關生死,還請您仔細回想。」程牧游見她頗有驚惶之態,忙將她的思緒拉回來。」

  「有,當然有,相公與劉陳兩家來往並不密切,可是,他卻有兩個至交好友,彼此之間可是一同在戰場上拼殺出來的情誼。」

  ***

  「吱呀。」

  木門又一次被推開了,月牙看著窗外的天,雖然還沒有亮,但是已經能隱隱看到夜色在變得稀薄,很快,啟明星就會升起,帶走漫長的黑夜。

  嗯,很準時,每天都是這個時候,一刻不早一刻不晚。

  那道熟悉的黑影立在門邊,靜靜的看了月牙一會兒,踏過門檻走到她身邊,一把扯開她嘴中的布團,讓她靠在自己懷中,將手裡的那碗羹湯一勺一勺的餵進月牙的口中。

  湯還是熱乎的,味道很美味,那人也餵得很慢,及其耐心,一點也不焦急,等她咽下一口,再餵下一口。

  終於,一碗湯都喝完了,月牙乖巧的張大嘴巴,等著那團布重新被塞進自己的口中。

  可是今天,事情卻有些反常,布團沒有塞過來,那人就這麼抱著她,仰臉望向窗外那顆剛剛升起的明星。

  「你怎麼了?」月牙說出這幾日來的第一句話,由於嘴巴長時間被堵著,她的聲音很嘶啞,嘶啞的她自己幾乎都不認得了。

  身後的人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月牙覺得脖後一涼,一滴淚砸到她的脖子上,她吃了一驚,剛想回頭,卻被那人按住頭頂,「塔不煙,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沒忘記,從來也不敢忘記。」

  月牙愣住了:塔不煙?這名字好生奇怪,聽著倒不像漢人的名字。

  「我叫月牙,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她猶豫著說出這句話,聽背後久久都沒有動靜,她笑笑,「你知道我為什麼叫月牙嗎?我爹說,在娘胎里時我就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我娘生我生了整整三天,我就是死活不願意出來,後來終於折騰夠了,我才在三個接生婆的拉扯下從我娘肚子裡出來了,爹說,看到我白白胖胖的模樣,他終於鬆了口氣,一抬頭,便瞅見房檐上掛著一彎新月,極白極美,所以呀,就給我起名叫月牙了。對了,我爹為了我,還在家裡建了座亭子,叫瞻月亭,意寓著一抬頭便可看到月亮,他這麼個粗人,取名字倒是文雅,你說好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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