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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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查了。」他說。

  「什麼?」

  「蚍蜉撼樹談何易,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牧游,你真的想明白了?」

  「想不想的明白,結局還不都是一樣,王繼勛已經被帶到汴梁了,是非對錯,自有人給他評判,還輪不到我來做這個主。這件事到了現在,已經不是我想管就能管的了。」

  程秋池重重的吁了口氣,仿佛從未如此輕鬆過,「父親還怕你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特地叫我來勸你,現在看起來,你倒不像他想像的那般固執,」他拍了拍程牧游的肩膀,「父親對你寄予厚望,千萬不要因為一時意氣辜負了他的苦心。」

  「我明白,大哥,時候也不早了,你也早點歇息吧,明日一早不是還要趕回汴梁。」

  「你不同我一起回去嗎?清明沒幾天了,迅兒也要回去祭拜他娘吧。」

  「我手裡還有幾件案子沒處理完,過幾日我再帶著惜惜和迅兒回去。」

  房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了,程秋池面帶笑容從裡面走出來,見他走遠了,蔣惜惜才從柱子後面閃出來,她看著屋子裡那個孤寂的身影,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快走幾步闖進屋內,「大人,您真的......決定放棄了?」

  程牧游緩緩將頭抬起來,勉力沖蔣惜惜一笑,「惜惜,我累了,想休息。」

  蔣惜惜將一肚子的話壓了下去,「我去燒水,大人,你泡個澡,好好的睡一覺,什麼都別想......」說到這裡,她的眼圈漸漸紅了,於是趕緊用袖口擦擦眼角,跑出門外朝灶房走去。

  程牧游又做夢了,夢裡,他死死的握住康芸的手臂,將她壓在身下,她身上很白,晶瑩剔透,像是一快精心萃取的白玉。

  她沒有哭,一雙眼睛像是凝成了冰,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己。

  她說:「大人,你總算是如願了。」

  窗外刀光劍影,哭喊聲不絕於耳,康芸笑了,聲音越來越大,幻化成滿天的繁星,它們冷冷的盯著他,是星?還是亡人的眼睛?

  程牧游從床榻上坐起,他發現自己竟然睜著眼睛,星光正從窗中溢進來,一盞一盞,如冰霜一般,將他激得渾身冰涼。

  再也無法入眠,他索性披衣起身,不自覺的走到院中,來到那座矮牆下面。對面的院子很黑,沒有一點響動,他突然想起,這幾日,似乎都沒有聞到右耳燒飯的香味兒,也似乎沒聽到過平日吵鬧的鳥叫聲。

  他嘴巴張了幾張,終於喚了一聲:「晏姑娘。」

  本不抱希望,畢竟,現在是半夜三更。

  可是......

  「大人最近總是被噩夢所擾,無法安眠嗎?」竟然有人回應他,還是期待已久的那個聲音。

  「噩夢倒是其次,倒是愧疚讓我寢食難安,我身為新安的地方官,卻無法護一隅百姓平安,為枉死之人伸冤,百年之後,又有何顏面面對他們。」

  晏娘「噗嗤」笑了,程牧游有些氣惱,他和她交心如此嚴肅的話題,她怎能還笑得出來。

  「晏姑娘......」

  「程大人,方才你對令兄說的話,都是在騙他的,對嗎?」

  「你怎麼知道......」

  「惜惜來我這裡哭訴了半天,她既為韓門一案不忿,又怕你壓力過重,正不知如何是好,沒想,倒是她多心了。」

  程牧游冷哼一聲,「不同道,多說一句都是浪費口水,我從小被他說教慣了,早練成了左耳進右耳出的本領,能迅速將他打發了,又何必廢話。」

  晏娘憋住笑,「那大人現在可想出了法子?」

  「沒有。」他老老實實一五一十的回答,「我只能按兵不動,讓那王繼勛放下警惕,待有一天發現證據,再......」

  「有一天?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程牧游長眉微蹙,「姑娘可有其它妙法?」

  晏娘望向無盡的夜空,聲線拖得悠長平緩,「清明就要到了,大人,我們是不是也要為那些死去的人們準備一些紙馬了。」

  ***

  不知是換了個環境還是別的原因,程秋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都睡不著,隱隱的,耳畔傳來稀稀拉拉的說話聲,中間似乎還夾雜著幾聲女人的笑。

  大半夜的,新安府怎麼會有女人?

  程秋池更睡不著了,他從床上爬起來,推門走了出去。

  聲音似乎是從程牧游的院子裡傳來的,他眼睛轉了轉:女人,牧游,這兩個詞簡直相距千里,他這個弟弟在這方面開化得晚,或者這麼說,他似乎從未將男女之事放在心上過,當年娶妻,也不過是父親出面敲定,他只在家裡待了幾晚,便隨軍出征了,等兩年後回來,迅兒已到了說話的年紀,而她的弟妹,卻已經病故了半年。雖未相處幾日,但畢竟也是髮妻,而且兩人還育有一子。對程牧游而言,卻像從此有了免死金牌,再不用為娶妻之事煩擾,偶有人提起續弦,都被他一笑帶過,父親見他心不在此,便也隨他去了,久而久之,便再也無人向程家說媒。

  可是,方才,明明就是女人的聲音吧?莫非,他突然開竅了?在新安找了個紅顏知己?

  這麼想著,程秋池加快了腳步,快速走到程牧游居住的院中。院裡沒人,冷冷的月光將地面染得一片雪白,清冷而幽靜。他躡手躡腳的走到程牧游的房間,悄悄朝裡面觀望。

  程牧游和衣躺在床上,胸口輕輕的起伏,已經進入了夢鄉。他睡得很熟,臉上平和寧靜,似乎所有的心事都已經散如雲煙,再也不會入夢擾他清淨。

  難道是聽錯了?程秋池暗自思忖,也對,以他這個弟弟的秉性,怎可能不問公事,卻對男女之情上心呢。他笑著搖頭,轉身就要回房,可就在這時,眼前白影一晃,有個熟悉的人影從樹叢後面閃出來,朝著院外走去。

  程秋池站在原地,他背後很涼,不是被夜風侵擾,也不是被冷汗浸濕,而是發自內心的一陣冰涼,從裡到外,順著皮膚爬出來,在毛孔出收緊再收緊,讓他如浸泡在一盆冰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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