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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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輝從天際邊消失了,天色瞬間變得陰沉下來,兩個槓夫一前一後的抬著棺材走在郊外泥濘的林子裡,一隻不知名的鳥撲棱著翅膀從空中飛過,撂下一串怪叫,這叫聲讓兩個大男人心裡陡然生出了幾分寒意。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有點不對勁?」前面的槓夫扭頭輕聲問道。

  「有什麼不對的,每天不都是搬死人抬死人,什麼樣子什麼味道的死人咱哥幾個沒見過,哎,你還記得前幾年龐家淹死的那胖子不,被河水泡的像個大魚泡似的,臨合棺的時候肚子破了,腸子還是什麼玩意兒流得哪兒都是……」

  「我不是說這個,」前面槓夫的聲調變得短促而顫抖,「這棺材裡面不是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嗎?怎麼會這麼重,像個成年人似得。」

  話音一落,兩人的腳步都漸漸放慢了下來,「都說冤死的人靈魂不滅,會一直在人世間流連,一直到血債血償才會罷手……」剛才還在發表豪言壯語的大個子槓夫冷不丁的來了這麼一句,話畢,兩人都打了個機靈,同時抬頭望向棺材,他們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坐在棺材板的上面,眼睛裡白蒙蒙的一片,沖他們露出一個似有似無的笑臉。

  「啊。」兩個槓夫同時發出一聲狂吼,他們將棺材一下子扔在地上,顧不得這裡只是一片荒林,離鐵石欄還有幾畝地距離,頭也不回的朝城裡跑去。

  桌上的蠟燭晃了幾晃,蔣惜惜推門走了進來,程牧游停下手裡的筆,抬眼望向她,輕聲問道,「一切都辦妥了?」

  蔣惜惜點了下頭,「霍家夫人已經收監,雖然她還是和在堂上一樣,一口咬定自己沒有故意謀害小莩,但也沒有強行狡辯,她承認是自己的失誤導致了小莩的死亡,所以願意接受懲罰,我送她去牢獄時,她看起來面色平靜,只請求我為她在小莩的靈位前上一炷香。」

  程牧游兀自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起身走到蔣惜惜面前問道,「你說她很平靜?」

  「是的,大人。」

  程牧游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接著問道,「雲鶯走了嗎?」

  「我剛把她送出府外,她看起來很悲痛,一直在說自己沒能護住小莩,說如果當時堅定一點,小莩就不會出事。大人,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已經很清楚了,霍夫人自己都承認了是她執意帶小莩出門的,再加上霍家那些個僕役丫鬟的證言,更是坐實了霍夫人曾私底下虐待過小莩,可是為什麼您看起來似乎還有顧慮?」

  程牧遊走到窗邊,看著剛從烏雲下鑽出來的那輪明月,慢聲說道,「我今天去了那幾個因疫病而死的孩子的家裡,倒是發現了一些疑點。」

  「疑點?」蔣惜惜臉色一沉,「大人,您的意思是?」

  「這些孩子有的是襁褓嬰兒,有的已到了上學的年紀,年齡不一,而且他們發病前的行蹤並無交集,甚至有幾個孩子由於怕被疫情傳染,病前根本沒有出過門。」

  「所以小莩的死並非是因為她出門了?」

  「也不能這麼武斷,我只是覺得這個案子中有太多常理之外的巧合,巧的就像是被人設計出來的一般。」

  「我不明白。」蔣惜惜誠實的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程牧游鬆開握著窗棱的手,回頭沖她淡淡一笑,「算了,不說這個了,你今天也累了,早點回房休息吧。」

  蔣惜惜點點頭,作了個揖轉身就欲出門,卻又被程牧游叫住了,「迅兒已經去老宅了?」

  「史飛和奶娘陪著他一起過去的。」

  迅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無法成眠,他只要一合眼,腦海里就會浮現出那個小小的僵直的身體,她直挺挺的躺在新安府的石階上,臉白得像塗了層漆一般。他倒不是害怕,只是覺得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子似乎在哪裡見到過,只是無論他怎麼在腦海中搜羅,都回憶不起來了。

  窗外的樹影在地上不斷的變幻出不同的形狀,一陣涼風掃過,那些影子中突然出現了一雙瘦弱的赤裸的腳,腳踝上方的身體被樹蔭遮住了,只隱約露出幾點蒼白的皮膚。

  躺在床上的迅兒好像感知到了什麼,他從床上爬起來,躲在露出一點縫隙的窗戶後面朝外望著,他看見樹影下的那雙腳正慢慢的朝自己的方向走過來,不一會兒就已經來到了窗外,在窗戶紙上面映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迅兒從那道縫隙中瞥見了她的衣袖,他認得那隻袖子,就在剛才,這袖子的主人還徘徊於他的腦子裡,久久不願離去。

  有那麼一個瞬間,迅兒想從窗邊逃開,叫醒躺在床邊打盹的奶娘,可是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無論他怎麼使勁,那雙腿都想灌了鉛似的,粘在地上一動不動。

  「你為什麼來找我?」他看著外面勉強吐出這幾個字。

  「哥哥,你知道沁香齋怎麼走嗎?」一股帶著腐臭味的酸氣撲面而來,把迅兒的眼淚幾乎給熏出來了。

  「我……我不知道,你再去問問別人吧。」迅兒強忍著哭音沖窗外說道。

  「哎,」外面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好像來不及了呢,我這幅模樣,誰見了不怕呢?」

  話音剛落,窗戶吱呀一聲全部打開了,迅兒看見小莩赤腳站在外面,她的腳尖崩的直直的,仿佛再使勁一點就會「咯嘣」一聲折斷了似的。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泛著一曾潮濕的水氣,這水氣也覆蓋在她的眼珠上面,顯得兩個眼眶中一片潮白。她的衣裙殘破不堪,沾滿了白色的柳絮,布條一縷一縷的貼在身體上,似乎想和那具冰冷的軀體融為一體。

  她嘴角扯出一絲慘笑,然後將一隻僵直的手臂伸入窗內,指尖幾乎觸到了迅兒的鼻頭,「哥哥,幫幫我,我好餓……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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