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姜氏……
姜氏……
愚不可及的姜氏!!!
梁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渙散,亂箭穿心,他活不了了。
他的腦海中短暫地浮現了在他還是皇子的時候姜氏那張憎惡的臉,因為生出天命七殺之子,姜氏驟然失寵而整日以淚洗面,對於親生兒子在骯髒的宮廷里活得豬狗不如,人人可欺的狀況充耳不聞。
他知道他不在意的,他費盡千辛萬苦從卑賤的棄子一步步爬到親王的位置。
他不稀罕這個廉價的遲來的不知多少年的母愛。只是今早那個小心翼翼遞來新衣的動作讓他突兀地想起了一個人,好像有過這麼一天,一個總愛穿著月白僧袍的人也曾這樣遞給他一件親手fèng補過的衣衫,只是繃著臉,並沒有那份故作的溫柔而已。
“……無塵……”倒地的那一刻,梁嶠抬手捂住眼睛。
【“嘿,小沙彌,你真漂亮!你叫什麼名字?”名為靜養實為被驅逐到懸珠寺的九歲小皇子依舊笑嘻嘻地玩世不恭。
“法號無塵。”如同珠玉作響的童聲毫無任何情緒起伏。
…
…
“無塵,你輸了,說好輸了的人要親一下對方的。”堂堂皇子卻悔棋耍賴,細白的指尖不停摩挲著最後那顆黑色棋子,俊美逼人的少年惡劣地掀起得意揚揚的笑容,瀲灩的桃花眼裡波光流轉,不勝風流。
對面端坐的僧人神色淡漠,毫無異色。
場面僵持幾秒。
“哎……好了好了,”皇子率先敗下陣來,“真是的,一點玩笑都開不得,無塵你真無趣……”不忿地嘟囔不停。
…
…
“無塵,我……要回我的封地了。”初初被封作郢王的青年收起了風流不羈的面具,裹著厚厚的披風,神色蕭索冷肅。
對面依舊身著單薄僧袍的和尚眉目冷淡,卻分毫不差地直直看向他。
許久。
“也好……”和尚生來就寡情冷寂,從不多話,卻頭一次說了長句,“從此,你皈依你的權勢朝堂,我皈依我的佛門信仰,便……再不相干罷……”
…
…
“便……再不相干罷”
】
——“你可能放棄?”那人喃喃的問句突然在耳畔響起,那樣壓抑的沙啞,仿佛有無數深藏的情愫要按捺不住地噴涌而出。
“……無塵……我……現在放棄……”染血的玄色衣袍獵獵作響,梁嶠拿開捂住眼睛的雙手,帶著血污的手上水漬分明,血色在慘白的臉上蔓延,他卻仿佛看見了什麼,勾起了一個無措的笑容,“……你還等我嗎?”
凜川湖邊刮來的風,忽然變大了。
嗚咽作聲,像是在哭。
第3章 重生
“元佑二十三年,梁惠帝崩,梁太子嶺於燕州奉詔即位往京都,時隨行郢王嶠起兵,欲斬太子於凜川,然為其母姜氏告發,功敗垂成,為太子部下亂箭射殺於凜川之畔。史稱‘凜川之變’
……
……
太子嶺即位,史稱梁哀帝,改年號為“天復”,天復元年,郢王之母姜氏姜太妃因病薨,郢王舊部皆為戮沒。
……
……
天復初,梁哀帝溺於佛法,不理朝政,時政治昏暗,民不聊生,流寇四起,哀帝未止。是年,尊佛教為國教,立僧人無塵為國師。
天復三年五月,諸侯各自為政,寇匪攻上京都。是時,僧人無塵毒殺天子,都統釜擒之,處以車裂之刑。至此,梁哀帝崩,亂世起。
……
……
——《後梁史·第三卷》
------------------------------------------------------------------------------
“啪——”
書本被狠狠從桌上掀下,裝幀精美的繁體歷史書慘兮兮地躺在地板上,書頁也被盛怒的人一起推下的茶盞中的茶水所浸污。
不偏不倚,那“車裂之刑”的字跡漸漸被氤氳模糊。
三天了。
這是來到這個世界的,來到這個八百多年後的未來的,第三天。
梁嶠緩緩抬起雙手,手指修長白皙,膚色光滑細膩。
這是一雙養尊處優,未沾絲毫陽春水的手。
這不是他的身體。
確切的說,這不是郢王梁嶠的身體。
郢王梁嶠從小被母妃當作棄子,摸爬滾打受盡苦難,他的雙手是修長有力,老繭橫生的。
即使長了一樣的眉眼,可是,這是另一個人的身體。
一位名叫簡揚的,22歲的青年。
那我的身體呢?梁嶠無力地閉上眼睛,在徹底清醒之後,了解到自身處境,並知道了這是八百多年以後的未來時,他就急匆匆地找到了所以關於大梁的歷史。
然後……確認了,他精心偽裝苦心籌謀二十餘載,一朝疏忽大意,便把唾手可得的天下拱手讓給了那個處處比不過他的廢物!
姜氏……姜氏?!
哈?姜太妃?!
那個蠢貨!
“嘩——”又是一聲巨響,玻璃茶几上桌布連帶著上面的杯子又被掀了下去。
處心積慮害死了親生兒子,自詡聰明的您又得到什麼呢?
還不是,還不是就這麼不甘地死了!
“……無塵……無塵……”梁嶠忽然痛苦地彎下腰,雙手死死蒙住了猩紅的雙眼,“車裂之刑,車裂之刑?!你們……怎麼敢?!”
他終於低低地嗚咽出聲,帶著難堪的喑啞,那是他唯一的朋友,那是他那輩子最珍惜的人啊……
那個……明明高潔出塵,淡漠寡情的和尚,明明從不理世俗紛爭的,明明最討厭他囉哩巴嗦不正經的,明明…明明連朋友都是他一頭熱的……無塵啊……
死了,因為自己,所以以那樣痛苦悽慘的方式死了。
那又為什麼,為什麼他還活著?
梁嶠慢慢撤開雙手,抬起頭,他坐著的位置恰好正對著穿衣鏡。
穿衣鏡里還彎著腰身的青年正目不轉睛,一雙桃花眼生得便是風流多情,攝人心魂,仿佛隨時都要去挑逗勾引,鼻樑峭直如峰,薄唇微微抿著沒有弧度,卻是不笑也帶出三分旖旎情愫來。
這是梁嶠一直習慣了的模樣。
自己在一個八百多年後的時代活過來了,在一個有著與自己一模一樣容顏的年輕人身上甦醒過來。
可是為什麼?一心皈依佛門心地純善的無塵被車裂而死,只信奉權利皇位的他,身為失敗者的他,卻以這樣詭異的方式,活著。
梁嶠並不高興。
成王敗寇。
哪怕再不甘這功敗垂成,可是所有他想要的一切,想守護的一切,都已經成為那輕飄飄的史冊上的字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