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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鉞再抬眸時平視前方之時,一掃之前的霧氣,眼神中充滿了狠戾。

  他說:「我恨。」

  沒有人天生就會殺人,即便是從小騎馬練劍的齊鉞也一樣。

  當他在二十歲那年走上戰場,手中利劍第一次刺穿敵人胸膛時,那種可怕的阻力與頓感,活人在死亡前絕望的抽搐,讓他的小臂無助地打顫。

  他永遠也忘不了。

  「懿兒你知道嗎?」他幽幽地開口,「不管是北夷人還是隗明人,鮮血都是一樣的滾燙,就那樣灑在我的臉上。」

  他從那一刻開始真實地感受到戰爭和死亡,也是在那一刻他發誓,要平息這一切,不讓更多的人體會到當中可怕的感覺。

  可是熱血是一回事,經驗又是另一回事。

  那時的齊鉞太年輕了,不可避免的走過彎路。

  「好在上天待我不薄,我還有機會再來一次。我要儘快平息戰亂,減少傷亡……」

  一杯萃了布吉娜的毒酒又何妨。

  「更何況我還有你。天知道我醒來的時候躺在北境大營,有多想跨上棗雪飛奔回隗都;我每一天都做噩夢,深怕回來的時候你……」

  不想提起秦韞謙的名字,他沒有再說下去。

  「可是我不能。北境軍民十幾萬條人命壓在我的肩上,我連喘氣都要格外小心翼翼。」

  林詩懿的眉頭鎖得很緊。

  拋開前世從中作梗的人不談,齊鉞在之前的五年裡沒有回過將軍府,她是有過怨氣的。

  如果不是這一世與齊鉞同赴北境,或許她永遠也無法真正讀懂戰爭的含義,無法衡量十幾萬條人命的重量。

  可當她將一切盡收眼底,當她看見齊鉞的無助與悔恨,她不得不承認,她的心裡已經原諒了那場漫長的等待。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戰爭必然會帶來死亡,這不能怪你。」她撫了撫齊鉞的發頂,「是北夷人的貪婪在吞噬著生命。」

  「我也想這樣安慰自己,可是不是的……」齊鉞歪頭靠著林詩懿,「我答應過會帶他們每一個人回家,最終卻只能帶回戰報上的數字而已……」

  他曾在屍山血海中探過每一個他所能觸碰到的人的鼻息,反覆確認還有沒有可以挽救的生命,他在屍體堆里刨出一具具殘缺的肢體,只求他們還有一口氣。

  「他們……」齊鉞終於還是落淚,但他把牙關咬得死緊,「不該死在自己人手裡。」

  叩、叩、叩。

  「夫人。」門外傳來管家的聲音,「熱水備下了。」

  林詩懿被熱水燙著似的一把推開懷裡的齊鉞,站直身子理了理微亂的衣襟,正聲道:「進來。」

  老管家身後跟著一排下人,他們在房中支上木桶,很快便灌滿了熱水。

  「夫人。」老管家躬身道:「老奴侍候侍候侯爺沐浴罷?」

  林詩懿點點頭,轉身要走,卻被齊鉞一把拽住,「都下去,我自己來。」

  林詩懿壓著火氣待下人都退下去,扭頭盯著齊鉞,「你又要撒什麼瘋?」

  不好倒還好,這一看,剛才狠戾尖銳的人完全不見了,齊鉞懶洋洋地從圈椅中起身,那兩步路走得還是歪歪倒倒。

  林詩懿本能的伸手去扶,這人便順勢靠在了她的肩上。

  齊鉞生得高大,躬身勾腰靠在林詩懿肩上的樣子不太協調。

  林詩懿剛要伸手把人推開,卻聽見——

  「就靠一會。」

  齊鉞的聲音好像也霧蒙蒙的。

  「梅香姐姐,你別走好不好?你答應帶齊鉞回家的,你走了,齊鉞便沒有家了。」

  「從九歲那年,就沒有了。」

  林詩懿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被齊鉞那兩句醉話說軟了心坎,居然鬼使神差地答應留在房中陪他沐浴。

  這也就罷了,齊鉞硬說怕她偷跑,隔在屏風的那一頭沐浴,還要伸出一隻手來拽著林詩懿的袖擺。

  林詩懿在屏風的另一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房中氤氳著水汽,林詩懿覺得有點熱,臉上燙燙的。

  「你——」她尷尬地清了清嗓,「好了嗎……」

  齊鉞鬆開了手,屏風那頭傳出一聲「嘩啦」的水聲,接著便半晌都沒有動靜。

  除了那杯合卺交杯,林詩懿兩世都不曾飲酒,但她聽說過熱水會發散酒氣,她接診過暈倒在溫泉里的醉鬼。

  剛才齊鉞的樣子也不知幾分醒著幾分醉了,暈倒一事可大可小,可若是倒在水裡閉了氣,時間長了便是神仙也難救。

  林詩懿仔細聽著,屏風那頭當真是沒有半點動靜,她心中一凜,抬腳越過了屏風。

  齊鉞披著單薄的裡衣,披散的烏髮還在滴水,水珠浸透了潔白的布料,隱隱透出底下堅實完美的筋肉線條。

  「你……」他驚訝地抬頭看著林詩懿,正綁著裡衣衣帶的手頓了頓,「怎麼了嗎?」

  林詩懿也驚訝地看著齊鉞,對方的裡衣還沒穿好,豁開了一大片胸口的皮膚,重疊橫亘著幾條醜陋的刀疤。

  她不是沒有見過齊鉞的傷,卻沒有想過這麼多,甚至在胸口這樣致命的地方。

  喉間微梗,她不忍地偏過頭去,「你沒事,為什麼不應聲?」

  「我以為你在催我,就趕緊起來更衣了……」齊鉞小心翼翼地上前,「懿兒,你在……擔心我嗎?」

  「沒有!」林詩懿連忙後退兩步,撞在了身後的屏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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