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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便是收了這信才停下來劫了押運車?」她問道。

  「劫押運車的事情我剛返回隗都城時便計劃好了,荊望就是我留下刺探糧草出城時間的。北境軍這些年來吃的都是粗米糙糧,可我被困在戰場之上,一直沒法子探個究竟。」

  齊鉞起身走向帳邊,長身直立對著丹城的方向。

  「草原之上掩埋多少隗明忠骨,他們都是我的同袍手足;可我,卻連臨行前的一頓飽飯都不能讓他們吃上。」

  他回身望向默立的林詩懿,林詩懿感覺對方漆黑的瞳仁里颳起了北境的風沙,拍打在她的臉龐上,帶著些許的刺痛。

  「是我把他們一個個帶出隗都城,帶離父母妻兒的身旁,卻沒有本事送他們回家。或許有人說,為兵為將者,馬革裹屍便是最好的歸宿,可我該怎麼和他們的親眷解釋,我從北境戰場的屍體堆里刨出了他們,卻沒有護他們躲過背後自己人射來的暗箭。」

  林詩懿不曾親眼見過鮮血是如何染透了草原的黃沙,又是如何被一場大雨沖刷得什麼也不剩下。

  她所見過的戰爭的殘酷全部來自於那一個瘦弱的身影,那孩子被碗口劃破的手指,和凜冽寒風裡破爛草鞋的孔洞之下清晰可見的滿腳凍瘡。

  她還不可能完全感同身受齊鉞的話,尤其是在她眼中,黃曲毒米事件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意外。

  齊鉞滿身的悔愧與痛苦並不足以化解前世的遺恨,她同情北境的軍民和統帥,卻無法說服自己在這時候給齊鉞更多的安慰。

  就事論事,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

  「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謀殺整個北境軍,黃曲毒米事件只是一個意外。」

  「懿兒,若我告訴你,這病徵並非第一次出現在北境大營,你又該如何想?」齊鉞上前兩步,盯著林詩懿的目光如炬,「這毒,換作安樂堂里旁的大夫,難不難把出?」

  「隨軍的醫博士都不是正經的太醫院出身,他們在軍營里呆得久了,經手的大部分都是傷筋動骨或是兵器利刃留下的皮外傷,若說不通毒理,倒也成立。」

  說到自己的專業所長,林詩懿立刻收斂了那些紛亂的情緒,臉色沉靜,言語犀利。

  「可張品殊官拜正六品御醫,平日裡就算輪不上他侍候皇上娘娘,但給他瞧病的也必是些皇親貴胄;憑他的本事,就算把不出黃曲劇毒,也斷不可能會把這症狀與大瘕泄混淆,若他細細查過那些毒米還是瞧不出個究竟,我斷然不信。」

  林詩懿話音剛落,齊鉞卻苦笑出聲,「每一批運進北境大營的糧草,都要抽檢驗毒,懿兒,你知道這事兒,是誰來做嗎?」

  林詩懿抬眸,幾近驚恐地望向齊鉞。

  她早知道到凡外患者,必有內憂;也曾料到朝廷貪腐之風或遠遠超出她的想像,但齊鉞話里話外,似乎直言有人要將整個北境軍摧毀。

  那不止是隗明數萬熱血男兒的性命,更是北境萬千黎民最後的倚仗,實在不得不令人恐極。

  「他們不是要北境大營所有人的性命,但卻也差不多。」

  齊鉞似是讀懂了林詩懿的驚恐與思慮,垂眸溫柔地為她綰起一縷鬢邊垂落的青絲。

  北境大軍戰時與非戰時每日的糧草用度林詩懿自是不清楚,齊鉞卻爛熟於胸。

  這批霉變毒米的數量控制得剛剛好,若是正常分食予全營將士,並不足以摧毀整個北境軍的戰力,卻能使其大為削弱,讓此後的戰事更加膠著。

  而隨著糧草入營,兵部催戰的文書也是紛至沓來,實在無法不讓人往一處聯想。

  齊鉞解釋完,林詩懿的臉色卻是更加沉重,「你的意思是……仗還是要北境軍去打,可戰後……」

  戰後,最好是現今的北境軍甚至是齊鉞,與敵寇一同沒入黃土!

  林詩懿並沒有直言後半句,齊鉞卻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齊家或是你齊鉞,可曾與朝中何人結怨?」林詩懿細細思忖著前世關於齊家和齊鉞的朝野關係,卻始終沒有任何頭緒,「或者是……」

  「功高震主」四個字她始終還是沒有出口。

  齊鉞亦是闔眸不言,終於還是有些話也是不願出口。

  他齊家世代鎮守北境,父兄三人皆為此殞命,還賠上了一個殉了夫君的娘親。

  這些年來,為了補齊北境軍糧草上的缺口,他幾乎將整個將軍府都搬空了,唯餘一座先皇御賜的宅邸他動不得。

  如此,若他此生墓志銘只得「功高震主」四個大字,賠上齊家滿門和他齊鉞的一生,他還可以嘆一句,「伺君之道,猶伴虎狼」。

  是他與父兄甘願以身殉道,求一個山河安寧。

  但僅為這四字猜忌,便要賠上數萬人的性命。

  他不甘。

  況且現下,他還有身邊的林詩懿。

  而北境大營今夜不眠的,卻不僅僅是將軍營帳一處。

  營地西北角,一處小帳子從外看來已然吹燈拔蠟,酣然入眠,可帳內卻是另一派緊張局面。

  「張大人,上頭那位大人可有指示的書信傳來?現下這病已然被郡主瞧出來了,她眼前有定北候撐腰,身後是權勢滔天的相府,我們該如何是好啊!」

  滿帳的黑暗中,一男聲焦急萬分,聲音卻低得近似耳語。

  「你糊塗了!」張品殊的聲音也壓得極低,態度卻是十二萬分的惡劣,「大人說過,郡主是萬萬動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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