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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給他燉這個,是心疼他背老漢走山路,要補腰補腎,這次呢……好吧,不管用意為何,長者賜,不可辭,他乖乖連湯帶肉統統吃掉。

  他吃他的,奶奶就坐在旁邊看,一雙昏花老眼反覆端詳,越看越心疼,“好孩子,奶奶知道你是為了讓拉拉過好日子,可也不能太拼了,你看看你,都有少白頭了……”

  阿藍更加心虛。就算不勤奮工作,整天躺著無所事事,按照海巫婆的斷言,他的生理年齡也將四十,比起八年前的自己,難免沾染歲月痕跡。奶奶叮囑他要珍愛健康,善加保養,他無言以對,唯有連連點頭,掩飾自己忐忑的內心。

  重遊賀蘭山時,他提議再走一遍賀蘭棧道,而且要背著朵拉上去。

  朵拉奇怪,“你羊肉吃多了有力氣沒地方使麼?”

  阿藍堅持,“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人到中年有心無力了。”

  這話怎麼聽著就透著股歧義呢……

  事實證明,他到沒到中年不確定,如今的小伙子們普遍力不從心是真的。不止一對情侶被他倆挑起攀比之心,諂媚的男孩子背著虛榮的女孩子,吆喝著從阿藍身邊超過去,然後跌坐在前方台階上狂喘氣。朵拉大樂,伏在阿藍背上嬌笑,“他們還不如你呢。”

  登上賀蘭金頂的時候,阿藍已是汗流浹背,所幸步伐依然矯健,背著她轉圈的動作也依舊輕盈。朵拉開心地吻他潮紅汗濕的臉,“看到了吧,全賀蘭山就數我家阿藍最棒。”

  正午陽光下,她放肆的笑容也印上了清淺細小的紋路,其實她也不年輕了,不再是當年那個青蔥水嫩的少女,可她一如從前愛笑,愛鬧,愛潛水,愛爬山,慡朗,直接,不遷就,不服輸,她是賀蘭山上攀崖生長的一棵野丁香,是達達島旁最柔軟堅韌的那一叢紅珊瑚。

  全世界的姑娘,就數他家拉拉最棒。

  最棒的阿藍遇上最棒的拉拉,何懼流年似水,何懼滄海桑田。

  過完寒假,阿藍從剛果買的藍鑽也到了。石頭火彩鮮艷,成色極好,鑲成戒指恨不得閃瞎人眼,朵拉不得不鄭重聲明絕不戴去學校招人恨,只肯戴她和阿藍在周大福買的鉑金對戒。阿藍倒無所謂,藍鑽是為了紀念他們在茫茫大海中的相遇,並不為炫耀什麼,相比之下,他更好奇老師學生們對生物所所花突然宣布出嫁的反應。

  朵拉戴戒指上班的第一天,阿藍特意提前回家,整治了幾道朵拉愛吃的私房菜,準備讓她好好八卦一下當天的盛況。沒想到菜出鍋了,涼了,熱過,又涼了,朵拉才匆匆推門而入,“對不起,臨時有事耽擱了……”

  阿藍心疼她加班辛苦,伸手去接她的東西,卻被朵拉硬生生擋住,“你別動,我身上髒,先去沖個澡。”

  他的手還沒收回去,她已經自己掛好了大衣和包,轉身走向臥室,一向輕快的步伐竟透著說不出的疲憊。阿藍不禁皺眉,目光從緊閉的臥室門掠向她的大衣——衣服掛得歪七扭八,很不經心,口袋裡還飄出一塊碎紙片,打著旋兒正落在他腳邊。

  阿藍眼皮一跳——紙片上有半枚醫院印章,像是一份醫療資料。

  浴室里傳來流水聲,阿藍遲疑片刻,伸手去掏朵拉的大衣,很快又從衣袋裡掏出一把碎片。他索性在玄關席地而坐,一片一片地拼起來。資料被撕得極碎,他費了點功夫才拼出個大概,而這一個大概,幾乎讓他全身血液倒流再凍結成冰——那是一整套無痛人流的出院材料,裡面夾著一張信用卡刷卡單,赫然簽著朵拉的大名,而付款日期正是今天。

  她在做什麼?!

  同居生活伊始,朵拉就問他,他們之間存不存在生殖隔離——這名詞他不懂,她還熱心科普了一番——弄明白以後,他告訴她如果海巫婆沒誆他,在生育這件事上他和正常人類男性沒什麼區別。那之後朵拉就嚴格實施避孕,不許他有一絲一毫馬虎,理由是夏天要打扮得美美地去歐洲度蜜月。

  可就算是去南極度蜜月,也不該決絕至此……那又是為了什麼?難道一切都只是藉口?!

  拉拉很勇敢,勇敢到義無反顧,但這並不代表他們要賠上下一代的幸福。不要孩子也好,萬一他走得早,至少不用憂心她和孩子孤兒寡母生活辛苦……理性的阿藍在心裡默默地自我開解,感性的阿藍難受得一個人在屋裡轉圈圈。他不生氣,他不怪她,只是,只是她一聲招呼不打,不動聲色就把這麼重要的事兒給辦了,這讓他……

  終究有些傷心。

  朵拉洗完澡出來,以為阿藍早就等得不耐煩,結果人家還在廚房忙。

  “不是有湯了嗎,怎麼還做啊?”

  “冬瓜湯太涼,我給你弄個紅棗豬肝……”

  “紅棗!豬肝!”朵拉怪叫,“這麼噁心的東西你是怎麼想到的?”

  “……”

  “要喝你自己喝,我可不喝。”朵拉也不跟他客氣,自己坐到飯桌旁,抄了柄大湯勺就要先吃為敬,一口冬瓜剛到嘴邊,阿藍從廚房裡跑出來,“別吃!”

  “?”

  “……”

  “挺好吃的啊。”朵拉咬了一口,味道不錯,再來一口。

  “拉拉!”

  “啊。”

  “放下!”

  朵拉一怔,阿藍一黯。

  他向來寵她讓她,從沒這麼呵斥過她。

  朵拉放下湯勺,剛要開口,阿藍逃開她詢問的目光,轉身躲進廚房。

  為什麼要躲呢……理虧的人明明是她……

  不,歸根到底理虧的是他……

  紅棗裂皮了,豬肝燉爛了,關火,起鍋,準備要端出去的時候,朵拉按住了他的手。

  “阿藍,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她環住他的腰,追著他的眼睛不見掩飾,只有迷惑。從小她就是個慡快姑娘,叨叨知道,阿藍知道,再沒人比他更明白她的通透明淨,也許或者可能,她是真不覺得那有什麼大不了,能一個人搞定,就不用兩個人煩心吧?……

  阿藍嘆了口氣,整一整她洗完澡沒翻好的衣領,“自己身體自己不心疼,以後誰照顧你?”

  “一塊冬瓜,這都哪跟哪兒啊?”

  “……”

  “……”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紅棗豬肝的濃重氣味盈滿廚房,朵拉吸吸鼻子,似有所悟,“你記錯我日子了?”

  阿藍滿頭黑線。

  “你記錯別人日子了?”

  “朵拉!”

  “我想不出別的解釋了。”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阿藍忍無可忍,把她拽到玄關一指門廳柜上的碎紙片,“這是什麼?!”

  “咦?你都幫我拼好啦!不對,還缺幾塊呢,估計在我包里,吃完飯我拿給你啊,你就能者多勞,接著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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