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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琤博想像自己站在雪山之巔,雖然窗外的世界正春暖花開。擁抱成片的皚皚白雪,甚至鑽進領口,化成一縷雪水順著他的下頜骨倒流。那場景該是如何的靜謐,或許是被人遺忘才留下的,又或許他正是那哨所的守衛者。

  父母的記憶是空的,對於他而言,只有皮膚還記得些許觸感,兩雙同樣布滿硬繭的手,沒有如書中描述的細膩手指、寬厚手掌。成長充滿了爺爺的寵愛,大把的玩具與新衣服,爺爺將本屬於父親的愛加倍地補償在他身上。印象里爺爺還未像這樣蒼老,還是可以掄起拐杖的剽悍老頭兒。印象里也只有祖孫倆互相依偎的場景,每逢佳節,家裡不斷會收到各種意義的禮物,爺爺總是挑著揀出些老朋友的信件,再把剩下的按原址完好無損地退回去。固執的老頭兒固執了一輩子,固執地堅守心裡的堅持,固執地送走父親,固執地承擔悲傷。

  “要不是讓他們帶你回來,你是不是都忘了家裡還有我這個老不死的?”

  黃琤博嘗試用手遮住陽光,讓星星點點從手指fèng隙間滑過。

  “都怪你,我變成這樣都是你的錯!”那是他小時候對爺爺說過的話。爺爺一張並不褶皺的臉上瞬間出現了萬千溝壑,深得讓他窒息。

  此時,也許爺爺肺都要氣炸了吧。

  最後一次,讓所有人都心滿意足的方法。

  他腦海中的女孩朝她微笑。

  他不該選擇逃避,他以為的萬事大吉。“還真是好兄弟。”黃琤博嘲諷一笑,“逃跑也要一起逃嗎。”

  傍晚,黃琤博準時站在籃球場上,角落的場地上已經有一個人在不知疲倦地投球,沒進,反彈,繼續。

  他沒打招呼,在空中截了他的球。

  比賽隨即開始。黃琤博將籃球朝中間高高拋起,兩人同時向上一躍。吳鷹肅出師不利,再一次被黃琤博截下。

  相持不下,幾番躲避之後,黃琤博旋風一般地轉身,直接抬手投出一個三分球。眼看那球輕輕地擦拭了一下籃筐,又掉落在地。

  “這就是你幾個月以來的水平?”吳鷹肅盯著他。

  “這就是你搶不到開局的理由?”

  吳鷹肅左手運球,一個假動作後,加速奔跑,甩開黃琤博的攻擊。反應之後,黃琤博緊緊尾隨,在吳鷹肅投籃的同時,抬手將球拍飛。球跳到了投籃範圍外,兩人再次展開爭搶。

  “你為什麼去英國?”

  吳鷹肅屏住呼吸,“學習,深造。”

  “說實話。”

  “我出去一趟哪有你來的容易。”

  黃琤博防守招數穩固。“對,你這樣的人。”他笑裡藏刀。“我已經讓校方領導撤回了。”

  吳鷹肅愣在原地,“撤回什麼。”像暗夜中的狼,他的眼神一下兇狠起來。

  籃球掉落在兩人之間,彈了幾下,翻轉著滾遠了。“交換生申請。”黃琤博湊近他,仿佛都能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你的英國交換生申請。”

  “嘩啦”,他的衣領被瞬間揪緊。

  “你憑什麼控制別人的人生!”吳鷹肅的聲音從咬緊的牙fèng間蹦出來。

  “你根本沒想過出國!”

  “你以為有多了解我!”下一秒,他的拳頭朝他襲來,風馳電掣。

  他沒有躲閃,“你從來都沒信任過我!”

  吳鷹肅的拳頭停在他的鼻尖。

  他抓緊他的手腕,把他鬆開的那隻手拽開,“吳鷹肅,聰明,自以為是。不管我再怎麼努力,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

  拳頭再次襲來,這次毫不留情。兩人扭打在一起,並不給對方留絲毫情面。

  “小鷹,求求你了。”

  “小鷹,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小鷹,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小鷹,謝謝你啊。”

  ……

  “吳鷹肅,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像什麼。”

  “你現在就像一頭固執的刺蝟,扎人的要命。”

  ……

  “你又是什麼!明明什麼都知道!”

  黃琤博看著他眼中的靜默。

  “你才是從來沒有相信過我!”

  兩人都互相掐著對方的脖子。傍晚的籃球場上,星辰如寶石點綴在夜空,撒下細碎的沙。

  吳鷹肅看見黃琤博的表情卻相反地如釋重負。

  “我要走了,我已經答應爺爺了。”

  吳鷹肅一時驚愕。

  他聽見他說:“對不起啊,小鷹,我才是那個要逃跑的人。”

  吳鷹肅一下鬆開手。

  “博……”

  “哎呀,好久沒聽見你這麼叫我了,真懷念啊。”

  他看見黃琤博眼中蓄淚。

  “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黃琤博放鬆四肢,躺在生硬的地面上。

  吳鷹肅學著他的樣子也躺在一旁。今晚的星空似乎格外好看,好像再也不像他往常看到的那樣落寞了。

  “我從始至終,都只有你這一個朋友。不。”

  他擦了擦眼眶。

  “是兄弟。”

  他聽見黃琤博散漫的大笑。

  他也忍不住笑起來,笑中帶淚,混著汗水。

  “對不起。”

  黃琤博看著吳鷹肅呆滯地望著星空,他聽見那句道歉,夾雜在一團笑聲里。

  “申請在桌子上,你想……”

  “扔了吧。”

  吳鷹肅站起來,也把他從地上扯起來。

  “哎呦臥槽,你下手真重。”

  “彼此彼此。”

  互相看著對方掛彩的臉,又是一通嘲笑。

  悄然降臨的夜晚,封住心的寒冰早就杳無蹤跡了。

  吳鷹肅幻想自己身在蔥蔥鬱郁的竹林里,背靠一方小潭,曲徑通幽處,才是一隅木屋。

  中庭寬廣,執筆林間。白樹落鴉,寒月籠煙。

  他提那首《竹里館》: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他也開始記得起一些美好的事情了。還恩愛著的父母,他的生日,禮物,和母親的懷抱。

  “雖然爸媽分開了,但我們還是愛你的。”那時,他第一次看見母親再婚的對象。

  “爸爸從小沒少打你,現在你大學走了,還是捨不得啊。”父親嘆息著,煙圈盤旋著上升,慢慢消失不見。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

  永遠又有多遠呢。

  采一瓢清泉,燙一壺滾茶。

  他才是這竹里館的主人,是他自己的主人。

  安靜下來的宿舍樓,走廊的應急燈仍盡心盡力地工作著。

  熟悉的門牌號,還有熟悉的一方課桌。所有的東西都回歸原樣,地上堆著包裝盒的殘骸。

  字帖上的字跡不似本尊,歪歪扭扭地蜿蜒著。電腦屏幕也還亮著,一排遊戲皮膚排列地分外整齊。微風吹進來,將窗簾吹得打了一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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