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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他們已經損失了一大一小兩個重要貨品,這個男孩是殺了也白殺。正巧最近聽說北邊的富商崇尚南風,倒不如留下這個小孩,等到再有客人上門,或許還能賺上一筆。

  再退一萬步來說,等這孩子再長大一點,再看看具體品種如何。若是瞧不上眼,就直接處理掉;若瞧得上眼,再弄個半死不活的,留下來做種。

  如此權衡下來,天澤的一條性命勉強算是保全了。

  那些人原本也想打折他的一條腿或者砍掉幾根手指作為標記,但是考慮到年幼的孩童尚且不足以構成威脅,還可以作為苦力幹活,因此只在他的身上烙下了幾塊印記。

  從這天開始,天澤不再躲藏在陰暗潮濕的地下水牢里。他被帶到了地面上,成為了大院裡的一名小雜役。

  天空、太陽、樹、鳥以及其他一切東西,都從他聽過的故事裡走了出來變為現實。可他卻並不感覺驚喜。

  再沒有人教他識字,為他唱歌講故事。有的只是繁重的勞作、言語的辱罵和各式各樣的體罰。

  從七歲到十一歲,是天澤生命當中最為黑暗的五年。而黑暗之中唯一的亮光,來自於那張與他頗為相似的臉龐。

  憑著這張臉龐,天澤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姐姐。她與所有年幼的女性鮫童一起,被蓄養在一處戒備森嚴的大宅院裡。那些販賣者找人傳授她們各種取悅於人的技巧和花招,並且在暗中觀察,隨時淘汰掉那些所謂的“劣等”品種。

  至於剩下來的那些鮫童們,等到她們長到十二歲,人生的地獄就將無情地開啟。她們將會被販賣、被侵犯。一部分遠赴他鄉、不知所蹤;另一部分則淪為產床上的奴隸,年復一年,直至油盡燈枯。

  天澤從不去想自己的姐姐究竟會被推向那一條道路。因為他堅信、並已經開始謀劃,一定要在十二歲之前帶著她一起逃離這個人間的地獄。

  可是命運像是偷聽到了他的祈禱,再一次和他開起了惡劣的玩笑。

  第十一年的歲末,較前些年要稍稍暖和一些。趕在大雪徹底封山之前,打北邊結伴來了幾位威武雄壯的武官大爺。

  這一年剛滿十二歲的鮫人們已經在初夏時節被瓜分完畢。餘下的被官爺們挑來撿去,總嫌不太滿意。販賣者“靈機一動”,將一群止有十一歲的鮫童們拉到了官爺的面前。

  在屋外打掃的天澤,親眼看見自己的姐姐被從哭哭啼啼的隊伍里拉了出來,落入一堆獰笑著的、油膩骯髒的中年男子當中。他不顧一切地丟下笤帚,沖回自己蝸居的陋室,取出一柄偷偷藏匿起來的柴刀。

  而當他揣著柴刀再度奔向那間屋子的時候,隔著老遠就聽見了鮫童們的驚叫聲。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姐姐也藏匿著一根磨尖了的髮簪。那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信物,原本應當在她的及笄之年,出現在髮髻之上。

  可她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

  被髮簪刺中的武官僅僅只是受了一點皮肉傷,但盛怒之中,他卻一拳擊碎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十一歲少女的顴骨。少女輕飄飄地飛了出去,後腦撞擊在粗大的木柱上,咚地沉重一聲,從此再無聲無息。

  天澤撞門而入時,看見的就是一條殷紅色的血線,一路蜿蜒著朝他這邊流淌過來。

  他仿佛又聽見了四年之前,母親在他耳邊最後的那一句叮囑。

  ——

  隆冬的金魚村里,突然響起了沉悶的冬雷。

  原本晴朗的雪夜,飄來了大片大片的濃雲。北風一陣緊過一陣,冷得刺骨。地面上的積雪被重新刮向天空,可再落下來的時候,卻變成了雨。

  滂沱的大雨,憤怒地從高空中砸落下來,在雪地里砸出一個個的坑洞。卻澆滅不了從那間血色房屋裡冒出來的、金紅色的火光。

  那幾個高大魁梧的武將已經被火焰吞噬了。他們化作一個個人形的火把,在肢體燒焦的劇痛中慘叫,眼睜睜地看著體表的皮膚被燒出一個個的窟窿,身體裡的油脂沸騰燃燒,發出與他們靈魂同樣的惡臭。

  但這還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救火的人很快也趕來了,可他們的到來除了送死並沒有別的意義。

  火焰以他們的身體作為跳板,躍出房屋,在庭院裡四散奔逃著,所經之處,全都飛快地明亮起來了。

  在火焰的最深處,天澤目送著倖存的那些鮫童一個個躍入井中,游向他們此生從未見過的大海。而後,他獨自轉身,前往那個最初的地獄。

  或許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曲折幽暗的地下隧道被徹底地照亮了。也唯有這一次,雨水與火焰不僅並存,更交相輝映著,朝地底的黑暗發出了挑戰。

  曾經冰冷腥臭的水牢終於有了熱度。腐朽的牢籠被一間一間地打破了。那些漂浮著、蜷縮著的蒼白色幽魂,全都獲得了自由。

  接下去的一幕幕,就像是去年除夕那一夜,明若星與何天巳在水牢廢墟的壺天裡所看見的那樣。

  鮫人們與奴役他們的那些“統治者”展開了殊死的搏鬥。最後金紅色的火焰隨著水流從地下滿溢而出,將整座金魚村完全地吞噬了。

  “……”

  此情此景,雖然明知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妄,可明若星依舊忍不住要從心底里發出一陣沉重的嘆息。

  那種仿佛無邊無際的憤怒與悲傷,從那個名為天澤的少年瘦小的身體裡源源不斷地滿溢出來,化作了支撐他的動力。

  明若星的手偷偷地搖晃幾下,握住了那伽的手。他知道那伽此時的心情,必定比自己的更加複雜。

  儘管年齡相差懸殊,但是明若星覺得自己完全有資格肯定,至少少年時期的那伽與天澤有著七成的相似。而這幾乎不應該是偶然。

  天澤是前朝遺孤,那也就意味著那伽的身上的確流淌著皇室血脈,不過四五百年下來,應該也變得非常稀薄了才是。

  他正想到這裡,忽然感覺到那伽也握了握他的手,緊接著摟住他的肩膀。

  他感覺到那伽略顯疲憊地依靠了過來,然後拋出了一句話。

  “天澤……好像是我的父親。”

  怎麼可能?!

  明若星下意識地就要反駁,偏偏在這個時候,眼面前的火光逐漸消失了。他發現面前又變幻成為了一個新的場景。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金魚村成為了一堆焦黑的廢墟,放眼望去,唯一的活物便是天澤。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廢墟上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躺到什麼時候。

  天地之大,卻再沒有半個他認識、或是識得他的人。他雖然獲得了自由,可活著與死亡之間的界限也消失了,他找不到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直到雨停的第二天,一位恰巧在這附近雲遊的仙官通過觀察雲氣找了過來。一襲白衣在污濁的灰燼之中顯得格外聖潔。

  “孩子。”仙官找到了天澤,向他伸出手來,“你不能繼續留在這裡,隨我去殷山吧。”

  天澤並沒有告訴仙官,是自己親手將金魚村變成了眼前這般模樣,而仙官也從沒有開口過問。他們立刻啟程回到了殷山。在那裡,仙官正式收天澤為徒,讓他安心留在山上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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