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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直身子後伸了伸手腳,隨手扯去了束髮的綢緞,長發垂落肩頭,拖著玄黑鎖鏈慢悠悠的向著床榻走去。

  隨著移動,鎖鏈發出撞擊的清音。

  他的位置離床榻並不遠,幾步的距離便到了。

  眉眼含笑,他問:“你剛剛是在安慰我嗎?”

  修長帶著薄繭的手指摸上床榻,他知道自己混於市井手指不夠柔軟,所以他沒有用手去碰君顧。抬腿爬上床榻時,他知道自己身體還未有成年男人的結實,腿長腰細身姿矯健對任何人都有足夠的吸引力。

  而君顧便在面前,保持盤膝打坐的姿勢,靜靜看著他。

  燭火被熄,月色又無法覆蓋此處,本便昏暗,隨著燕十一靠近,空間便格外狹窄,有種窒息般的錯覺。

  “謝謝你。”燕十一微微啟唇,“阿顧……”

  這是君顧第一次看清楚燕十一的臉,大概是死在手中的人太多,他便不想去記這些東西,連自己生成什麼樣子,都快忘了。

  可是……燕十一的長相和他的笑容倒是不同。

  他笑起來時,極為燦爛和明亮,實際上卻生的一雙桃花眼,眉眼多情而風流,天生的微笑唇,怎麼看都像是在笑。

  然後,燕十一撐起身子,緩緩靠近君顧的臉……

  一隻手蓋住了燕十一的臉,將他接下來的所以行動全部制止。

  燕十一的聲音從君顧的手掌下悶悶傳來:“喂!我的身體就這麼沒有吸引力。”

  “嗯?”君顧歪了歪頭。

  燕十一便有些委屈了:“好歹給我點面子啊!”

  於是君顧鬆開了手。

  手指緩緩下移時,燕十一再度重見光明。此處依舊昏暗,大概是早便適應了黑暗,他倒是能勉強看清楚近在咫尺的人。

  君顧的位置沒有半分偏移,手腳位置一如最初,連臉上都沒有半分驚訝、遲疑、迷茫或者迷戀,清冷而空蕩。

  於是燕十一對上了君顧的眸子。君顧平日裡便沒什麼表情,就一雙眼睛駭人,漆黑無光,死寂的像沒有任何人情味的木偶。

  可是燕十一臉上卻浮現了驚嘆之色。

  那些骯髒的、yín邪的、猥瑣的、噁心的、暴虐的東西,那雙眼睛同樣沒有,實在乾淨。

  真是可怕。燕十一剛剛轉過這個念頭,君顧便向著一邊挪了挪,示意自己讓出了位置。

  燕十一哭笑不得,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翻了個身子,老老實實往邊上一躺,鬱悶的幾乎要用棉被捂住臉了。

  身側之人極為安靜,連同呼吸都似乎沒有,不似燕十一,睡覺從來不老實。

  半響,燕十一轉了個身,手臂被頭壓著,問君顧:“你真不知道我剛剛要幹嘛?”

  君顧斜睨了他一眼,緩緩問道:“你想要什麼?”

  原來,他知道。

  燕十一心中划過這個念頭時,再度蠢蠢欲動,最後忍了下來,大概是明白這個法子對君顧來說無用。

  “我能不能修煉?”燕十一問道,這個問題困擾他已久。

  “能。”君顧抱著腿,聲音輕輕淺淺的,“按道門的標準來說,你資質低下,不堪大用。然而對眾魔域來說,只要有靈根便行,很多功法對身體資質並無要求。”

  這還是燕十一第一次聽到君顧說這麼多話,手腳並用,便想攀上去,卻被君顧按住了眉心。

  但是,燕十一的聲音依舊充滿期待和朝氣:“你能不能教我?”

  “……”

  君顧沉默,埋低了頭。

  “阿顧……”

  “不能。”君顧回答,兩個字,讓燕十一覺得手腳冰涼。

  沉寂許久後,燕十一心中憋著氣,側過身體不理他,只留下一個背影,和舒展在身下的墨色長髮。

  “我不能教你。”君顧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明日我會稟告師尊,若是師尊同意我便教你。”

  “師尊師尊又是師尊。”燕十一從君顧口中聽了無數遍這兩個字,耳朵都要起繭,當即便扭過半邊身子,氣憤又無奈的盯著他,“你就不能換一個詞嗎?”

  顯然,不能。

  從君顧臉上讀出這兩個字後,燕十一抬手遮住了面容,於是桃花眼、微笑唇通通沒了,只有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大概是燕十一的嫌棄表現的太過明顯,君顧出神了片刻後,便下了床榻,從最邊上的窗欞開始,將門窗一扇扇闔上,透入房中的月色也一一掩去,隨著最後一面窗戶鎖上,室內徹底沉溺於黑暗之中。

  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床榻稍稍下陷,似乎是君顧回來了。

  經過燕十一這麼一通鬧,君顧再無心思打坐,打算直接休息。

  然而,他躺下沒有多久,燕十一便再度開口:“阿顧,我給你講故事吧。”

  “嗯……”

  隨著君顧應答,燕十一的聲音褪去種種情緒,唯留下稍稍的暗啞。

  “我當初混跡街頭巷尾時,有段時間去過郊外,郊外是大片大片水田……水田你知道嗎?我們吃的就是從那裡種出來的。”

  他不需要君顧回答,只需要君顧能將他的話全部記住。

  實際上,君顧性子認真,從來沒有在燕十一說話時走神過,他便是一句話未語,也將人的話語盡數收入耳中。

  “我累了便往田壟上一坐,便望著水田發呆。那個時候,正巧是春種,莊稼漢天還沒亮便驅了水牛松地。”

  燕十一描述的極為細緻,用自己的語言,將春日耕種之景描繪在君顧眼前。

  “到了朝食時,便有婦人給自家漢子送食,那個時候,那些人便用這般粗細的木棍和麻繩將水牛鎖在水田裡。”說到木棍時,燕十一伸出了兩隻手,在空中比劃一番,“木棍插入鬆軟的泥地,水牛便在麻繩範圍內啃食青糙。”

  燕十一嘴巴叼著一根毛糙,無聊的看了許久,直到一農家漢子從面前經過時,吐了嘴裡的茅糙,撐起身子喊了一聲:大叔!

  那人停住,燕十一便露出一如既往的燦爛笑容。

  這笑容極為容易得到常人好感,那人便回喊:“小兄弟,找我有什麼事嗎?”

  燕十一遙遙一指:“大叔,這頭水牛是不是累了?不然生的這麼肥壯,怎麼掙不開小小一根木棍?”

  那漢子便哈哈大笑,仿佛燕十一說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一般,隨後才熱心的跟燕十一解釋。

  他說這水牛不是掙脫不開木棍,而是被‘釘死’在了這裡。

  在這膘肥體壯的水牛還是牛犢子時,便用這麼一根木棍,這麼一條麻繩困在水田裡。

  那個時候,牛犢子柔弱而沒什麼力氣,想盡辦法也無法掙脫束縛於自己身上的枷鎖,便安分了。後來,時間過去,牛犢子長成如今的模樣,有了足夠的力量掙脫,卻因為幼時的可怕記憶,而再也沒有了試一試的欲望。

  當時燕十一捂著臉笑,眸光流露出不屑:“真是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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