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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給你們造成了那麼大的傷害。”J為自己和同胞們即將犯下的罪孽而深感不安。“不必如此。作為時間矢量上的先鋒軍,後來者是有義務比前輩們更成熟的。原諒一切過往的有心及無心之失,乃是劫後世界的普遍共識。我們既是祖先們前世愚昧後果的承擔者,也便是你們夙願的來世償還人,有責任幫你們在今生還債啊。對三維框架的歷史局限性,只要以批判的態度予以揚棄地繼承,便可以化為優勢……”老外越說越興奮,而胖子已經開始打鼾了,瘦子依舊保持著警覺的坐姿,但嘴角也流出了口水。“是天道輪迴的意思嗎?”困意像一隻大鳥,張開翅膀罩住了J的眼皮,朦朧中他感到老外醉意正盛,還在那裡嘮叨個沒完,那綿綿的語調好像春夜的細雨,滴落在他沙灘般鬆軟的耳膜上,J像個自動答錄機說著毫無意義的應酬性回答,一個念頭如一縷青煙裊娜升起:自己確實老了,要想跟上年輕人的節奏真不容易啊,世界瞬息萬變,不抓教育是不行的……然後他便轟然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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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慚愧的是,他竟然夢見了口罩妹:他撩起衣襟,露出皮肉鬆弛的腰,針頭便通地一下扎進去了,酸酸麻麻的,他身子一挺,就驚醒過來了。身邊的老外雙目微閉,面色如常,大概已酒醒了。前面七倒八歪地睡著了一片,台上的領導們拼命揉著太陽穴,會議主席用錘子用力敲打著桌面,想引起大家的注意,大聲宣布開始舉手表決。J便懶懶地舉起手,眼睛卻又閉上了,他希望能繼續剛才的夢。隱約中聽見“提案通過”,他便得解脫地丟下手臂,在海嘯般的掌聲中呼呼睡去了。

  J被推醒時已是傍晚。飢腸轆轆的人們紛紛起身離去,情緒較之前更熱烈,白天的倦容一掃而光,每個人都被注射了新希望,似乎一天從這時才剛開始,身體終於徹底醒來了。四個人就混在人群中,繼續趕路。更多的記憶在J腦中甦醒了。沒錯,自己本來是要走出城堡的,這便是他從前的目標!後來不知是因為迷路還是怎麼的,稀里糊塗地進了療養院,然後就住了下來,住慣了就忘了自己的使命了。能完全怪藥物嗎?並不是那樣的,其實是自己當初的激情被磨滅了吧。他感到臉上有點發燒。現在再起步,還來得及吧。老外在前面帶路,他們穿過或者路過或者繞過一個又一個走廊、大廳、消防通道、展覽館、商務中心、體育館、人造草坪、小公園、圖書館、遊樂場、警察局、電影院、咖啡廳、加工車間、配送中心、醫療室、檢驗中心、停屍房、保險柜、屠宰場、化妝間、美容院……有時甚至需要鎮定自若地穿過一間辦公室,穿過整個部門。“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有了地圖不等於能夠走出城堡。這方面你其實是懂的。”在一間吸菸室休息時,老外給J解釋,“這個龐然大物,一旦停下來,就無法再啟動,所以分分秒秒都要運轉,維持它大體上的運動態勢便是人們的主要工作,每時每刻都要有人堅守崗位,晝夜不停,這便給了我們生存的空間——在這巨獸的腹腔里,每個人都被自己的職責死死抓住,要麼待在辦公室里跟手頭的文件死纏爛打,要麼便為了完成某個指令、將某個物體或信息傳遞到另一個人手中而處於兩個動態時空點暫時性的軌跡中,總之都是無暇顧及旁人,故而完全不用擔心有人會在乎我們的存在——這是我們革命成功的主要客觀條件。生存方面當然完全不是問題。但要想走出城堡則是另一回事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們一路行進著,有時臨時改變方向,走進一家夜總會,以緊急公務在身的樣子匆匆拿起蛋糕和飲料,沖服務生點點頭便走。“對於城堡的進出,當局有著非常嚴格的管控,出入都需要進行指紋、聲紋、虹膜以及血液DNA檢驗,沒有內部人員的幫助,幾乎毫無成功的機會——這種封閉性當然是我們未來準備革除的主要弊端。”“但療養院裡好像有外面來的人呢?”J猶豫著反駁。“你是說那些訴苦者?你看問題還不夠深刻。首先,那些人很可能是在妄想。”J嚇了一跳,因為他從前也得過這種病。“什麼哪個老爺徵用了他家的母雞沒還啦,答應發放的救濟缺斤短兩啦,打官司被人誣告啦,傳家寶被人霸占啦……這種事當然是有的,但也不能只聽一面之詞,沒有查證過的事情是不能輕易得出結論的。雖然我們的道義指向和根本立場當然是在勞苦大眾這方面,但也要意識到他們的覺悟還不夠的問題,是有可能誇大事實的。其次,更重要的在於,就算他們說的是真的,就是說,這些沒有受過什麼良好教育的村民們,竟然有辦法憑著頑強的生命力和狡猾的詭計通過了出入口,難道他們就真的進入城堡了嗎?他們只不過是到了療養院而已。那是什麼地方?是當局為那些身心出了問題、就其功能而言已經不能再適應城堡運轉的需要,簡單說,也就是那些已經無法再與城堡取得一致的人所準備的臨時居所罷了。這個空間雖然在物理結構上處於城堡的‘內’部,但就其內涵而言,卻是在城堡之‘外’的啊,是被城堡所拋棄者的流放地——聽起來有點詭辯嗎?如果你有機會以四維的視角看問題,這一點就是一目了然的了。所以,那些從城堡外來的訴苦者,住進了療養院,其實並沒有進入城堡——實話說吧,療養院根本就不是城堡的正式機構,官方從來沒承認過它的存在呢。從我們的角度來看,它充其量不過顯示了當局虛偽的寬宏大量和馬基雅維利主義罷了。和進入城堡的不可能性一樣,內部人員要走出城堡,也幾乎一樣是困難重重的。當然,革命必勝信念是不能丟的,況且我已經找到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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