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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走遍了諸國,各地的話也都聽了,稀罕的玩意兒見了不少,不同的禮俗和音樂也都了解過,當時以為,有些是好的,有些太壞,要不得,但是現在年歲長了,像狗一樣顛沛流離慣了,心就難免世故起來。雖然依舊躬行,道卻總是行不通,漸漸覺得地上的東西,其實也差不很多。我是每天都反省許多次的,結果是,我以為懂了的,其實並不真懂,人心不古,是要治的,但怎樣治法呢?於是我就想去討教天了。前一回魯國開文學家筆會的時候,請我們去登東山。上到山頂,我才明白魯國也就是一塊泥丸,於是想,自己從前說的那些,怕是有些天真。可是東山也還是太小,離天還是太遠,所以我想去泰山,聽說泰山是極高的……遠離地,靠近天,在雲之上,也許就會有新的想法……”

  夫子一氣說了這麼多,臉就微紅,並且有些喘。老聃微微地轉過頭,看他那惶惶不安的樣子,想起他昔日凌厲的氣勢,心裡竟有些同情了,於是也嘆氣:“你的心,還是不平靜啊。想要的東西多,就會不足,一無所求,才能剛正……”

  天色愈發暗淡,遠處山腳下升起一縷炊煙。

  雖明知老聃會說這種話,夫子心裡卻還是不甘:“連天的樣子都沒見過,怎麼能說明白了天道呢?”

  老聃似笑非笑地說:“無往,而無不往。哪裡都不去,整個宇宙就都去過了。”

  夫子孔落寞了一陣,就自語:“我總以為,只有天了解我。現在知道,自己卻並不了解天,我的道也要隨著命一起完結了,可我總要看看才肯甘心啊。”

  晚霞暗淡下去,天空扯過一塊大幕,世界陷進大黑暗之中,一股陰冷蕭瑟的濕氣瀰漫開來,老聃便轉身:“你想去,便去吧。”說完便悠悠地飄走了。

  4

  “泰山者,擎天之柱也。這東西穿了幾百層雲霄,頂著天呢,哪裡是人能登的啊……”聽說夫子要登泰山,季康子第一個跑過來勸:“……您是聖賢,不過……泰山嘛,歷來想登的人也不少,要么半路退卻,要麼跌下來摔死,要麼就乾脆失蹤,可從來沒有一個人真的到過頂啊,就是常年在山中採藥的人,走到玉皇坡,也就算是到了頭,那片神林,人是進不得的,多少人白白丟了性命,況且那上面又雲霧繚繞,全是冰雪……不成不成!”

  季康子是魯國的權貴,與夫子私交還不錯。泰山是擎天柱,乃魯國聖地,想高攀的人也多,每年都要死不少冒險家,所以魯國已經下了禁令,除非有特殊理由,官方是不批通行證的,私自攀登就是犯法,而這事就歸季康子管。

  “如果天要我無所求,自然會讓我受挫;如果天要我往前走,自然能幫我逢凶化吉吧。”夫子孔平靜地回答。這話他說了大半生了,自己是非常相信的。

  “嗨,您這邏輯,簡直無敵啊……話雖如此……單說您這身體,也不比年輕了,怎麼能登上去呢?不成不成!”季康子還是力勸。

  “總能有辦法的。”夫子泰然地回答。

  “您畢竟是國學大師,萬一有點閃失,我們都擔待不起……話說您要是想散心,可以安排您旅遊,我們還準備劃出一塊地,給您專心做學問……”

  “太謝謝了,不過您就別費心了。”夫子行了個禮,送客了。

  聖賢榮歸故里,魯國上下慶賀了三天,從此人人都把夫子當成國寶,為有這樣的名人自豪。大學邀請去演講,是不好推辭的。達官顯貴也都來拜會,請教為政的道理,又送了不少禮物,夫子客客氣氣地講幾句,也把自己的語錄拿來還禮。這樣鬧了三個月,門庭才終於清淨了,而夫子也因為太勞神,就病倒了。時已入冬,夫子就只好在家修養,預備著來年開春的時候再行動。

  “現在國家終於器重老師了呢……”眾人守在跟前,看著夫子枯樹皮一樣的臉,心裡不是滋味,想說點安慰的話。

  夫子搖搖頭,虛弱地說:“口頭上推崇我,卻不實行我的主張,是不合禮數的;我不能得到重用,卻被稱作‘國寶’,是不合名分的。失了禮數就會昏亂,丟了名分就有過失。你們不要學他們。”說完嘆了口氣,閉上眼,心裡很疲倦。

  大家都很感動,又想到總有一天老師要駕鶴西去,沒人再這樣教誨自己,不禁都黯然神傷了。

  “老師還是別去泰山了吧。我占了一卦,這事似乎不妥當。”子木跟夫子學《易》,頗有心得,近來動輒就喜歡占卦。

  “《易》,深奧得很,我沒有研究得很明白,你已經弄懂了嗎?”夫子連眼皮都不願意睜。

  子木臉紅了,不再說話。

  夫子就睡去了,並且做起夢來。

  夢裡,一條紅色的大獸在天上飛來飛去。

  直到臘月二十三,才下了第一場雪。

  子貢進來時,夫子正在爐子旁邊刪《詩》,門帘掀開,一陣冷風卷進幾片雪花,風吹得爐火燒得更旺了。

  夫子覺得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愈發勤奮。自己的學說,別人聽得厭,自己也說得煩,所以他近來不大願意著書,而更願意編古書了。《詩》有幾千篇,雖然之前刪到了五百,但似乎有些還是不合禮義,所以打算再刪一刪,但因為氣虛,就只能斷斷續續地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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