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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復一日,騎士團心頭聚攏起越來越大的一團濃雲,終於在自尊心遭受了致命打擊後向女王陛下承認實在是無能為力,決心集體自殺謝罪。女王輕輕一笑,整個大殿登時微顫起來,被連根撼動的地皮驚動了宮門外的一群烏鴉,四散而起的哀鳴在空中迴蕩不已,震落了山林里的漫天枯葉,其中一片順著山澗溪流盤旋而下,一路飄蕩到K的腳下,與那個形容枯槁的倒影擦肩而過。

  @大人接到捉捕K的使命時正在把光明城模型里的最後一棵小草擺正,他皺了皺眉,似乎在問:“陛下您為什麼這麼執著啊?這傢伙既不殺人放火也不揭竿起義就只是每天跑啊跑的有必要這麼大動干戈嗎?”整個地球上也就只有@大人敢沖女王皺眉。在那個六月悶熱的早上,不知是怎麼的,也許是久違的細雨打濕了河床,也許是天空的烏雲飄進了石頭的夢鄉吧,女王一向深不可測的雙眼中竟然閃過了一絲憂傷,仿佛在說:“這傢伙既不殺人放火也不揭竿起義要是我再不派人追他,他就太寂寞了吧。”

  於是,@大人整晚冥思苦想。

  3

  到了夜晚,光明城仿佛灑落地上的星空。

  在中央大劇院華艷的舞台上,每天都在上演著一出漫長戲劇的某一幕,再現過去歲月里兩個部族的恩怨情仇,歌頌著人類如何在幾代君王的領導下崛起,女神如何身披鈦合金鎧甲,騎著獨角龍縱橫疆場一統天下。帷幕落下後,人們便蜂擁著奔向史前博物館,參觀鷹熊部族的遺物,接受歷史教育,大家照例都會在“最後一個真正的鷹熊”旁邊合影留念。在巨大的透明隔板之後,神色憂鬱的K蹲靠在一棵人造仿古大樹下。他無牽無絆,隨時可以離開,卻從來都準時地出現,然後根雕一樣杵在那裡,一動不動地抬頭望天,偶爾站起來,在地上投下一片濃厚的陰影,引起一陣驚呼。

  人們猜測:K已經證明了女王確實是捉不到他的,於是他也就厭倦了捉迷藏的遊戲,自己回來找個安穩地方等死了。很久以後,大家才根據後來解密的檔案得知,其實是因為@大人聲稱他將撰寫一部鷹熊的歷史,向後人述說這一可敬而又悲劇性的種族,或許是為了不被謊言遮蔽吧,K就自己回來了。這個巧妙的設計後來一再被使用,最終導致了光明城的滅亡。

  @大人的《牛攵里予戰爭史》有如下記載:

  “為了逆轉頹勢,那個秋葉滿地的早上,一支鷹熊精銳部隊,在牛攵里予發動了一場自殺式奇襲,陰差陽錯地殺死了人類之主昭月君,攪亂了宇宙格局。群龍無首之際,武成王江紫婭剷除異己,聚攏諸侯,重振旗鼓,四面出擊。文韜武略聰慧美貌,這疑似天人的完美,令她的敵人也自慚形穢不戰而卻,就連一些鷹熊,都開始歸順,他們說服自己:這位女神驅動鋼鐵與臣民的魅力或許就是新時代的神力,假如世界需要一個歸屬,這女人便是上天的旨意——一個期待已久的“純鷹熊”,並且,一個女鷹熊!奇襲之戰使鷹熊聯盟元氣大傷,在武成王的挑撥利誘下,在“天賜之君”名號的蠱惑下,聯盟土崩瓦解,只剩下聯盟的領導者——心性高傲的死心眼巨人族拒絕投降,與武成王親率的鋼鐵騎士團展開慘烈的攻防戰。當日,雲騰霧罩,霞光萬丈,一千五百名鷹熊各顯神威,召喚出天雷地火,引得山崩海嘯,仿佛謝幕前的華麗表演。而鋼鐵騎士團則鎮定自若,驅遣著藉助基因技術死而復生的史前怪獸,在隆隆炮火的掩護下進退自如,雖傷亡慘重,終於憑藉壓倒性的優勢,並帶著十二分的敬意,將敵人的驕傲埋葬在泥土裡。烈火熊熊地燃燒著,不屈者曾經近似神明的身軀化作幽冥的藍色火焰,烏黑的天空滾過一道道驚雷,雨水傾瀉而下,在地上蒸騰起一團團煙雲,天空中鳳龍呈祥,世界就這樣統一了……

  作為一名慣看秋月春風的智者,@當然知道,血淋淋的真相只會讓所有人掃興,何況就算是全宇宙最聰明的自己,記憶並不一定百分百可靠,所以他決定用有用的歷史來替代真實的歷史。他相信,女王陛下和K對此都心知肚明,因此後者雖然回來了卻只是沉默地蹲靠在那棵不會腐爛也不會開花而永遠鮮活的仿古大樹下,根雕一樣杵在那裡,一動不動地抬頭望天。

  4

  根據K的心率、體溫、血壓、呼吸、瞳孔收張節奏、內分泌指數等匯總而成的健康變化圖顯示,這個巨人的身體正日趨衰弱。皇家科學院的醫生專門制定了一套食譜和廣播體操,K隨他們擺布,聽憑縱橫交錯的粗壯管子插進他的肌肉,任由那些具有起死回生之功的流體在他體內奔涌。然而,某種看不見的精神病毒仍蠶食著他,或者說他正在以某種慢性自殺的方式來表明心志。

  “別來無恙啊。”

  所有人都山呼萬歲跪倒,只有K直挺挺地站在那裡。

  儘管早有準備,再次面對當年矮她一頭如今高出十數倍的巨人,女王心中的驚奇仍多過不平,聲音卻全無波瀾。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女王轉身離開,K則閉上了雙眼,滿臉倦容。

  @大人一生成就無數,唯獨在人種改良計劃上失敗了。女王希望能夠把鷹熊的超能力與人類的智慧相結合,製造出完美的半神人,可她又瞧不起投降派,把他們統統打發到極地大陸上去建設一項秘密工程,完工後便集體坑殺了。可任由@大人怎麼耗盡心血,K身上的基因也總是拒絕融入到人類基因的大家庭中。當連續遭到一千零一次失敗後,@大人忐忑不安地承認宇宙中有些秘密暫時還不能窺探,女王正對著一面鏡子打量自己絕世的容顏,那張明艷到令人不敢直視的臉龐上露出一絲苦澀和一聲輕到聽不見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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